十四
男人彈了彈手上的煙灰,瞅著堂下被抓回來的葉少卿,緩穩說道:“所謂一見鐘情、不過是見色起意……” 那人一身的臟污,臉上還蹭破了點皮。瞅著自己的眼神,帶著出離的憤怒。很熟悉。 “呵……”男人瞅著堂下怒視著自己的人,嗤笑了聲。吩咐捕快堂的人把葉少卿關起來,關到人、認錯為止。 昔日高高在上的葉家少爺,瞪著他的眸子里幾乎要冒出血來。男人在堂上笑笑,端起一盞熱茶,撇開茶沫,在葉少卿被拖下去的身影中,喝了口茶。 “鴻爺……” 捕快房的隊長劉洪德進了中堂,伏在霍鴻章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男人臉上顯出一絲jian佞,陰狠。使了個眼色,劉洪德便會意出了往日的葉家大宅,現在的霍府宅院。 葉家曾經也是這晉陽城里數一數二的大戶。祖上在清末官至都統。民國建立后,伯父葉鼎位至國軍上將。本也是一門高檻,可惜葉家大爺在黨爭中落敗,之后更戰死沙場。 世道亂,任你是多大的門楣都無用。 葉家沒落了,葉家唯一的兒子葉少卿,還在上著學堂。葉老爺臨終前托孤給幾位好友,可惜人走茶涼。身處亂世,眾人多只自保。 當時還只是捕快頭的霍鴻章,也是葉老爺臨終托孤之一。托他照看著點自己少不更事的兒子。 拿了葉老爺的錢財,就要替人辦事?;豇櫿缕鸪跻舱湛粗俏灰磺粺嵫娜~家傻少爺。組織游行的時候,先把人逮進去,不讓人往槍口上碰。 在牢里拿著賬簿打著人頭,讓人看看自個兒家的家底,是不是已經被自己敗光了。還在那里游行、游行! 接受新教育的少爺梗著脖子,看著比他大不上不少,卻顯得老成的多的霍鴻章,怒目而視,大罵著人賣國賊。 那人從一堆亂稻草的牢房里探過身,對著葉家少爺嗤笑:“就憑你?就憑你這樣不知黎民疾苦的葉家大少爺?……” 后來人又學人自由戀愛,退了葉家老爺在世時給他訂下的鄭家小姐的親事,非要跟一男的私奔? 霍鴻章在捕快房里嗤笑著那不著調的葉家少爺,感嘆著自己接下的燙手山芋。當年自己落難時,葉家老爺是搭救過??勺约阂策€的差不多了。這些年為了那葉家小子堵的窟窿,數不勝數。只要葉少卿同意,他就能讓想退親的鄭家同意把女兒嫁給葉少卿??赡切∽硬活I情啊?,F在還學人斷袖? 戴好帽子,別上槍支,出捕快房,親自抓那小子回來。 “新式學生?哼。一幫成天只知道瞎嚷嚷,上陣也只能充當炮灰的主……” 在捕快房的轎車里,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城,截住了要跟人私奔的葉家少爺。 人截回來了,放相好的上前線打仗去,也沒為難葉少爺那相好的,葉少爺卻跟自己杠上了。啊不對,人本來就一直跟自己杠著呢。吃力不討好。 那是三年前的事。 現如今升任晉陽城警察局局長的霍鴻章,人闊氣了多,也沉穩了多。甚至把府宅搬到了葉家,看著那個燙手山芋。 剛又把出逃的燙手山芋擒回去,把人關在地牢里,派人看著。人再跑了,就把看著的人都崩了。于是守衛們個個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看著那葉家少爺。還不能怠慢了,好吃好喝供應著。打不得罵不得。被罵了還得聽著。 臨出發前,霍大局長瞧著地牢里的頑石嘆氣。吩咐人晚上加強守備,便出了地牢門。 外面一排人候著。一行人上了轎車,浩浩蕩蕩駛離了昔日的葉家大宅。 晚上9點30分,霍鴻章一行人出現在晉陽城一處偌大的宅邸外。穿著筆挺的西式警服,今非昔比的男人下了洋轎車。 進了有著全副武裝守衛的宅邸大門,一路上,跟偶爾出現的各色權貴點打招呼,示意。 “喲,這不是霍大局長嗎……” “滕爺別來無恙啊……” “這不是托霍局長的福嗎……” “滕爺真會說笑,誰不知道這晉陽城里滕爺您才是主事的……” 兩個人正寒暄著,遠遠的又來了一位鄉紳模樣的人。大老遠的,就沖著穿警服的男人滿面堆笑:“霍局長……” 不過是換了個稱呼,卻也是人事幾番新。能叫得上名字的老面孔沒幾個。表面上一派盛榮,實際上私底下暗潮洶涌。各方勢力聚集在這小小的縣城里。 “霍局長,久仰久仰啊……” 新上任的鎮長都要對他忌仰三分。在晉陽城達官顯要們的聚會上,煙草繚繞,各方人馬似乎要聚在一起襄一些什么事情。 偽軍們穿的歪七扭八的軍服,國軍們穿的筆挺的軍裝,警察們穿著黑藍色的警服,富商們鄉紳們穿的是老式的褐紅金色的緞質長衫。還有那些留洋回來的少爺們穿著西式的三件套。 里面前縣長公子李坤達來了,沈家少爺在張嘯林的陪同下來了,霍鴻章在警局的那桌上坐著。屋子里熱鬧的寒暄聲,煙氣彌漫的嗆人大煙味。那沈家少爺蹙眉咳咳了兩聲,那張嘯林立馬陪著人出房透氣。 人差不多到齊之后,一位身披黃綠色國軍斗篷的老者,拿著拐杖,緩緩步入檻門。身后伴著四五名全副武裝的衛兵。 屋子里的人見到周師長來了,紛紛起立,抱拳致意?!爸軒熼L,大駕光臨啊……” “客氣啰,在座的都是國之棟梁。不要為了我這個老家伙起立了,大家都坐,都坐……” 老者笑容和藹,在身后衛兵的侍候下卸下了斗篷,端坐在上座之上。招呼著落座的各路人馬開始商討正事。 往日里天高皇帝遠的小縣城,突然成了軍事重地。 前方戰線上吃緊時,這小縣城里也風聲鶴唳,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