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動手
4 風輕日暖,綠草茵上是少年人活潑的身影。 cao場上的哨聲、傳球的呼喊聲、喝彩聲穿透厚厚的玻璃傳到樓上來。 這節是四一班的體育課,嚴慎獨戴著護腕打了兩下羽毛球,即使對方已經放水到演技拙劣的地步,他卻連失兩球。 那個同學小心翼翼地問他沒事吧,他搖頭,扔了拍子上樓。 他將黑色的護腕從手腕取下,抿了口杯中的釅茶。然后從教室后門走出去,站定在欄桿處。 他的背后是空蕩蕩的教室,如夜的眸子里倒映著的是那個看著窗外發呆的背影。 俗話說,美人在骨不在皮,但他就連頭骨都生得那么好看,不平不癟,又低低地綁了個蝎子辮。腦袋晃動時發尾跟著甩動,像淬了毒的蝎子尾刺,一下一下蟄在他心尖上。 他注視著他,不放過一舉一動,實際上,整整一下午的課,他幾乎都在看他。 下課的時候,班級里的人當他透明,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話,從來不帶上他。目不斜視地進進出出,故作自然地忽略他。 上課的時候,他從來沒被抽起來回答過問題。中學的課本對于他來說還是太深奧了,他小孩一般的注意力又容易被轉移,心思一下子就撲到了窗外的蝴蝶上,就像現在這樣,只留給他一個黑色的小腦袋。 但就算只是一個背影,他依舊看得津津有味,沉溺得毫無反抗,甘之如飴。 他那么專注地看著他,比看陳年的賬本還要仔細,比遴挑競標時還要認真。 所以,他第一個捕捉到了他的不對勁。 他忽然不再看窗外的花草景致,半轉過來俯下身,將上半身完全貼在平滑的課桌上,右手捂著小腹,整個人縮成一團。 他左手摁在桌案上,慢慢收縮攥成小拳。像終于緩過來后,他從洗得發白的書包里拿出了一個四四方方、巴掌大小的布袋,然后舉了舉手。 過了一會兒,老師似乎注意到了他,同意了他的請求,于是他便溫溫吞吞地走出了教室,又慢慢往樓梯走去。 三民中學作為嚴家的產業之一,在廁所這處卻不像是其一向手面極寬的作風,只在二樓建有一間。 但是抱怨上廁所經常要排隊的學生并不知道,這學校實際確有兩間廁所。但一樓那間是嚴家有潔癖癥的少爺私人專用,門是用的厚重實心的木門,裝修的是西洋最新的抽水馬桶,里邊兒甚至還有熏香、書報,簡直堪比一個典雅的會客廳。 不過姚平安顯然不知道還有這么一個去處,他拿著方正紺藍的小布包,往姆媽帶他認過教過的地方——二樓的廁所走去。 他忍著小腹的疼痛走上二樓,西斜的紅日打在欄桿處一個身姿挺拔的少年身上,給他鍍上一層絨暖金光。 他從他身側走過,毫無停頓,仿佛陌路人。 也是,且不論他背對著他,就算是正面相視了,他也許也并不記得自己。他對于他不過是一面之緣,而他卻將他嘴角天生翹起的弧度都用眼睛摹了千百遍。 嚴慎獨垂著眼瞼,聆聽他一步步的足音。就在他經過他的身邊的時候,他像是得了過呼吸病癥,過分掠奪空氣中屬于他的氣味。 只是漂浮著的,除了清香的皂莢味,還有一絲奇怪的……腥甜。 他偏過頭,在看到那個身影進了廁所后,就要邁步。 而這時,他的余光瞥到了后門處,自己桌上的護腕。 眸色瞬間黝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走過去拿起了它。 他看著他進入了隔間,他悄聲走進與之相鄰的那間,門的那邊卻只有衣物窸窣的聲響。 大概兩三分鐘后,他聽見門推開的聲響,是他走了出去。 從半開的門縫望過去,他在洗手池旁微微躬下腰擰開了水龍頭。 洗手池前的鏡子不知何年何月被調皮的學生打破,他正對的恰好是完全脫落了鏡面的黃白墻壁。 一切都是那么湊巧,仿佛命中注定。 淅淅瀝瀝的水聲掩蓋了他的腳步,手中護腕里的彈性帶被他拉扯到極致——極致到剛好能夠套上額,蒙住眼睛的地步。 姚平安被罩住眼睛的同時,尖叫也被一人guntang的手掌堵進喉管。 他被那人狠狠摜進隔間,抵在門板上。 像夏日里熱得吐舌的狗一樣,那人火熱的、急促的、病態的呼息打在他的肩頸處,呼吸聲大得嚇人。 他嚇傻了,一動不動,更給了那人可趁之機。 “小安,小安……”他學他的姆媽那樣喊他,他的聲音粗啞,像來自深淵的惡魔低語。 他將身體貼過去,在他們膠合的瞬間,滿足如巖漿從頭到尾澆裹他,燙去他理智的外殼。 他將舌滑進他小巧的耳蝸,邊舔邊呢喃著:“小安,救救我好不好,救救我……” 他向殺死自己神智的劊子手求救,卑微地、懇切地第一次說出請求的話語。 他的心跳早已過了速,顱內高速轟鳴,半開半闔的視野變得迷離,變得悠遠——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性覺醒的一天。 提到性愛,他的腦子里就是那個男人將一窩女人帶進宅里,赤裸著吞云吐霧,死去的時候那處還翹得老高的畫面。 他惡心得想吐。 他抗拒一切欲望,仿佛血管里從未存在年少燥熱的氣血。 他活得像個自虐的清修徒,然而一切都終止在他摸到了另一個人未干涎水的那一刻。 從遇見他起,某些骯臟黏稠的、腥臭污黑的淤泥就從他維持著的完美表殼里泄流了出來。他變得不再是他,他又變得真正是他。 他的自制力被訓練得強大得可怕,但在看到那幅畫面時,他卻沒有控制住自己在大庭廣眾下失態的舉動。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竟咬破了自己的口腔內壁,nongnong的血腥味彌漫在口中,一如胸中升騰盈滿的殺意。 在這殺意中,一個聲音卻鼓噪著:下手吧,下手。劃花他的臉,劃花這個上天派給他的罪孽,這個引誘他墮落的魅妖。 但現在他真實地抱住他后,他才后怕得劇烈冷顫,抖如篩糠。 他不停地跟他道歉,盡管被桎梏住的人根本不懂為什么。 “對不起,小安……對不起……” 他為他遲鈍明白的愛而道歉,他污黑的心臟開始同冷漠的面具一齊干裂,一塊塊塌落進胃。一顆新的心臟長在原處,而姚平安就是這鼓動紅rou上的經絡,為他供輸血液,拿捏了他的呼吸。 他像是吸食過量的癮君子,又猶如身處霓虹四射的幻夢中,只有不停地舐咬懷中人滑膩的嫩rou才讓他感覺不那么失真,盡管他的腦子依然一片昏朦。 理智作為燃料,他是點燃的星火,燒了他的腦子,他的心臟,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