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附屬
桑榆把桑國直接獻給齊國做附屬國。 舉國皆驚。 奈何兵權為江家所制,政權為長公主所掌,竟然沒有翻出半點風浪。 桑蕪在齊國東宮書房聽到奏報的時候,書簡直接灑落在地。 她克制不住顫抖著身子,如墜寒窖,嘴中喃喃,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桑蕪捂著臉又哭又笑,她還當齊桑兩國戰事平息有她的一份功勞,原來是阿姊傾國相換。 她如何當得起? 傅期遲跨進書房,無視桑蕪淚眼滂沱,撩開絳紫常服跪坐在她跟前,若無其事地翻閱著各地的奏表。 他見桑蕪收起聲息,才回轉過來遞給她手帕。 “小蕪,世間的事情沒有你想的那么好,也沒有你想的那么壞?!?/br> 桑蕪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她不明白。 傅期遲無奈地扯著嘴角,桑國這塊rou,哪里是那么好啃的,上一任勞民傷財,這一任天災人禍,任憑神仙也救不回來。 國庫空虛,士兵疲乏,民生凋敝,就算桑榆不自請為附屬國,也撐不了多久。 齊國若是答應,就得接管桑國的爛攤子。 齊國若是不答應,桑榆怕是轉頭就得投靠南疆。 難道她真以為,和親女子真能決定國朝生死,不過是博弈間的弱小添頭。 桑榆既然選中他,他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太醫說他時日無多,不宜cao勞頻繁房事。他苦心栽培桑蕪,也是存著在她生養之后,撫養皇孫臨朝聽政的打算。 可惜肚子一直沒有動靜。 “期遲,我總覺得心慌?!鄙J徫孀⌒目?。 傅期遲聽見這句話,如同發現什么新玩意兒般,似笑非笑地放下書簡,斜睨著望了她一眼。 桑蕪被他上下逡巡,好似被剝光衣衫坐在案邊,頭皮發麻。 “桑蕪,你當真什么也不懂么?孤的憐惜,并不能讓你在這東宮活得更好,”傅期遲的眉眼又恢復往常的淡漠,指著案上的奏表說道,“這些才是你的身家性命,桑蕪,不要顧此失彼?!?/br> “你很有玩弄人心的天賦,但這些對我沒有用?!?/br> 傅期遲想到曾在東宮三年的蕭婳,若她能有桑蕪的手段,他也不至于將人遠送桑國。 在桑國也是做個貼身宮女,連霧兒都比不過。 他早就調查過桑蕪在桑國的經歷,被皇兄下藥逼jian,博取蕭婳的信任,套取江月婉的情報,在祭祀之日出逃,便是被裴惜則覬覦,也能翻身打出解三日春的牌來,還順帶勾得他死心塌地為她的侍衛尋找解藥…… 縱使經驗不足,對于十六歲的小姑娘而言,也已經是可圈可點。 絕處逢生,永不言敗。 這等心志,怕是哭過之后就拋在腦后,指不定還在心中彈冠相慶,逼jian她的皇兄汲汲營營,最終得到的結果也不過是一座華麗的囚籠。 桑蕪絞著自己的衣袖,不知該如何應答,她確實是在利用傅期遲。 “看著我,”傅期遲握住她的手,“桑蕪,讓自己活得好一點并不可恥,你要想站在高位,這些都是必修課,逃避只能任人魚rou?!?/br> 他相信她能聽懂言語間的暗示,被人握住軟肋回宮就是最好的證明。 “做權臣永遠比做女人有用,江姬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你怎么想不明白?”傅期遲說完之后暗自嗤笑自己,蕭婳怕也是明白這個道理吧。 可惜,他需要的不只是權臣。 桑榆將她送到自己的身邊,未必不是他的造化。 - 慶原二十六年二月,桑蕪十七歲,這位東宮的太子妃開始接手政事。 相比較傅期遲的萬事皆可放的無為策略,這位太子妃更加激進果決,殺伐之氣不輸男兒。 桑蕪被分封淮南十六郡,賜號淮安郡主,此等殊榮,百年無出其右。 她以巡視封地的名頭回桑國,進桑都,入宮城。 “倒是有幾分公主的模樣了?!鄙S茏隈R車內對她說道。 “阿姊才是有長公主風范?!鄙J復熘氖直廴鰦?。 “不經夸?!鄙S芊鲱~搖頭。 …… 桑榆帶她到瑤華宮門口離開,她望著被玄鐵囚籠籠罩的華麗宮殿,脊背挺直,大紅宮裙灼灼如烈焰。 原來,這便是阿耶給阿娘建的宮殿嗎?巨大的華麗的囚籠…… 難怪?;蹦菚r會將江jiejie囚在瑤華宮,怕是以為江相欲要謀反,再明白江相不過是個懦弱性子管不住江陵,又將江jiejie提出來為他辦事。 桑蕪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覺,她摒退景望,獨自踏入瑤華宮的寢殿。 珠簾晃動得嘩啦作響,流光華彩。 “阿蕪,你終于來了?!?/br> 少年眉目間褪去狠戾,竟有幾分神似阿娘去世前的模樣。 “阿兄?!鄙J彽坏爻卸Y。 她看著?;钡陌装l,二人默默無言。 外面下起雪,窸窸窣窣的,一如一年前的雪夜,層層覆蓋上深宮的碧瓦枯樹。 “我曾以為我們的結局,也不過是同父王母后一般,一把火燒在勤政殿,今時今日,孤終于明白什么是宿命?!?/br> ?;贝翥兜嘏仓掳?,宛如一句傀儡。 “你大概不知道,母后是父王的嫡親meimei,你我都是luanlun生下的孽種?!?/br> “你真以為母后不喜歡你是因為你不夠端莊么?呵,你以為的阿姊,是母后和駙馬所生,愛人的孩子,哪里是孽種能比的……” 桑蕪默默地聽著,或許是因為?;钡穆曇籼^娓娓道來,她竟異常平靜,好似在聽別人的故事。 “孤聽見真相的時候,還嘲笑過父王的傻,若是孤,哪還能留著桑榆,還讓她用亡夫的名字命名居住的庭院?!?/br> “母后的亡夫,名叫計繁?!?/br> “他再生氣,也不過是將計嬰弄進宮來做太監,優柔寡斷、不問政事、奢靡無度……” “孤年幼時就不想活成他那樣,沒想到還是栽在你身上?!?/br> “驚人的相似,阿蕪,你有自己愛人,我以為不會重蹈覆轍,在婚前先下手為強,沒有想到還是走到這一步?!?/br> “我一步步循著父王的軌跡,錯開他走的所有的路,卻活得越來越像他,桑國的基業也敗于我手?!?/br> …… “你走吧,我累了,想睡一會……” 桑蕪退出殿外,倔強的少年才垮下身子,露出前所未有的頹靡來。 她散漫地走在宮殿內,正溜達到花楹軒的門口。 本以為會是一片衰敗的景象,沒想到卻是婳娘搖著扇,使喚小九搬東西。 “太子妃?!眿O娘笑著同她打招呼,又穿回她慣常穿的鵝黃裙衫,頭頂斜插著兩只東珠簪。 不同的是,她這次梳的竟是婦人發髻。 婳娘打量著她的神色,搶先一步解釋。 “還不是他這醋缸,”婳娘搖著扇子指著忙前忙后的小九,“非得讓我把頭發全綰上去,難看死了?!?/br> “公主千歲?!毙【艑χJ忣h首。 桑蕪同她寒暄幾句,退出花楹軒。 宮苑中的燈依次點亮,東邊瑤華宮的方向陡然燃起大火,宮人大呼著走水,奔走相告端著水盂就往那邊跑。 桑蕪怔怔地望著熊熊燃燒的火焰,竟比勤政殿的那次還要大。 景望給她披上斗篷,攙著她的手臂,試探地喚了一句。 “阿蕪?!?/br> “我沒事?!鄙J彄u頭。 她踱步到繁院,看著院門口燃著的宮燈,又折身去昭陽宮,那是阿姊離宮前住的地方。 桑蕪望著窗扇透出來的暈黃燈光,桑榆削著竹條,抬眼瞅了她一眼,又繼續做著宮燈。 “外面雪大,怎么不進來?” 桑蕪跨步進殿,忐忑地喚了句。 “阿姊?” “?;倍几嬖V你了?” “嗯?!?/br> “阿姊也有秘密,你想不想聽?”桑榆摸著她的腦袋。 桑蕪搖頭,不管是表姊還是阿姊,她都是自己最好的姊姊。 “阿姊和江洮要回縹緲峰了,師父催得緊,以后的日子,阿蕪要獨自面對,害不害怕?” 桑蕪繼續搖頭,桑榆輕輕地擁住她。 “阿蕪,宮燈正好做了百盞,愿你長命百歲,諸事順遂?!鄙S軐m燈放到她手中。 女子眉目清冽,坐在一堆宮燈間,含笑望著她。正如十多年前,在昭陽宮門口相遇的模樣。 次日,桑榆和江洮就如消失一般,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兒,官署都沒有他們通行的證據。 牢里囚著的宮妃霧妃娘娘,在聽聞先帝逝世的消息后,撞墻自盡而亡。 喪鐘敲響,宮苑四處掛滿白幡。 江月婉重掌大權,進宮同她現在的上司桑蕪稟報江陵的境況。 “江姬,江相的離世并非我本意,抱歉?!鄙J彺鬼?。 傅期遲說的對,她不該逃避,遲來一年的道歉也是同自己和解。 “淮安公主,我從未怪過你,”江月婉撫著頭頂的傷疤,抿了口茶,“是我年少意氣,做事不想后果,同你說父親離世的消息,是想引得你的愧疚?!?/br> “他被先帝賜死,搜查不到你的下落只是導火索,實際是那人殺雞儆猴加上父親優柔寡斷縱容江陵暴亂而已?!?/br> “公主無需為此自責?!?/br> …… 桑蕪坐在勤政殿的書案前,殿中香爐的煙氣裊裊升起,窗外銀裝素裹。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熟悉的檀木香氣。 原來竟是這樣。 - 慶原二十六年四月,齊太子妃還朝。 上京暗流涌動,太子不能人道的流言四起,朝臣紛紛倒戈三皇子。 桑蕪回東宮的時候,傅期遲正同裴惜則在院中的梨樹下喝酒談天,儼然沒事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