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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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冬天過得異常安靜,正月十八那日正是柳江茗的生辰,但其實自柳府出事以后,他就再沒過過生辰了。 那天他如同往常一般無二,晚上睡前卻見阮玉顏推門進來了,后面跟著風塵仆仆的沈燕然。 沈燕然一見他就笑了,眼睛里燦若星光。她從懷里掏了半天,掏出來一對白玉的小兔子,相互依偎在一起,很親密的樣子,然后跟他說:“江茗,蘭舫出來了,不過京中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暫時沒法回來。我緊趕慢趕總算沒錯過今天,這是蘭舫托我給你帶的禮物,她讓我跟你說一聲生辰快樂,還有抱歉不能守在你身邊親自對你說?!?/br> 柳江茗接過那對小兔子,白玉觸手溫潤柔和,就像是沈蘭舫一樣。柳江茗的眼眶很快紅得與那兔子有一拼,低頭抱膝安靜了半晌,哽咽著說了聲謝謝。他覺得,這是他出生以來過得最好的一個生辰了。 又是一年春好時,江南的春同往年一樣美不勝收,可今年秦淮河上沒了游船畫舫,歡館酒樓也大門緊閉,昔日繁華的大街上家家縞素。 先皇于三月初殯天,大皇女在皇太后的支持下登基稱帝。陳默將軍率西北軍勤王除jian,將嚴謹及其黨羽合八十余人悉數收押,嚴貴君被罰守皇陵,二皇女則被圈禁宗人府永不得出。 新任右相沈蘭舫歷數嚴黨十三項大罪,嚴謹滿門抄斬,其余黨羽則視情況依律處理。嚴謹所設一切苛捐雜稅悉數撤銷,以安民心。數十年來含冤而死的清流皆得平反,其中就包括柳江茗的母親柳文瑛。 柳江茗含淚看著布告欄上柳文瑛的名字,心中默念:母親,你看到了嗎?天理昭昭,嚴謹那jian賊惡有惡報。如今天下太平、百廢俱興,兒子也有了歸宿,你放心吧。 回到閣里的時候,柳江茗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害怕失火,尋了半天才發現那煙竟是阮玉顏屋里傳出來的。 柳江茗推開房門時看見,阮玉顏正坐在地上,斜倚著床榻,手里拿著一壺酒正往嘴里灌。他身旁還放著一個盆,盆里燃著火,熊熊燃燒的烈焰吞噬著紙張,盆里的灰燼堆得厚厚的,似乎燒了有一陣子了。 柳江茗趕忙將窗子大大地敞開,而后輕輕地走到阮玉顏身邊跪坐下來,看了看微醺的他,又看了看那盆旁邊堆著的紙。 紙張有些泛黃了,一看就是上了年頭的紙,但都歸置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的,足見主人整理留存時的用心。紙上是非常娟秀的字跡,都以“玉顏”兩字開頭,寫著些熱烈的愛語和年輕的抱負,依稀可見當年炙熱的感情。落款處的名字模糊不清,似乎被人摩挲過很多次,隱約可辨認出一個“元”字。 似乎窺視到了別人隱秘的過往,柳江茗有些不好意思,將視線從那紙上收回來,看了看臉色酡紅,雙目被酒氣浸潤出些許水色的阮玉顏,猶豫地說道:“閣主……你,你若是想哭,便哭吧?!?/br> 阮玉顏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仍在虛空當中,輕笑著回他:“人哪里有那么多眼淚啊,便是有再多的淚,二十年也流盡了,”說著用手指輕輕點了下柳江茗的額頭,接著說道,“你可真是個有福氣的……” 柳江茗捂著額頭,懵懵懂懂地看著阮玉顏又拿起酒壺仰頭灌酒,就聽見外面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一個人影風風火火地出現在房間門口,正是沈燕然。 “阮玉顏!你又喝酒!”沈燕然氣呼呼把酒壺奪下來,“你忘了大夫說什么來著?就你這個身體,一滴酒都不能再沾了!”說著撲滅了火盆里的火,收拾起一地的狼藉,絮絮叨叨地說:“還在屋子燒東西,把屋子點著燒到你怎么辦?!你這個人,我真是離開一刻都不行……” 沈燕然分明是看見了那些信,卻好像沒看見一樣,自顧自地邊念叨阮玉顏邊收拾東西,柳江茗愣愣地看著她,突然聽見身旁的阮玉顏噗嗤一笑。 柳江茗轉過頭去,就見阮玉顏用手背遮住眼睛,突然笑得混身顫抖,笑得眼角都流出淚來。 沈燕然看他一眼,搖著頭嘆了口氣,接著任勞任怨地繼續收拾起來。 柳江茗悄悄地站起身走了出去,走前細心地掩好了門,轉頭看了眼窗戶。只見一枝桃花躍窗而來,開的早的已經快敗了,而新生的花苞卻盈盈立著,隱約透出些香氣。柳江茗笑著用手指輕輕碰了下那微微綻開的花苞,轉身離開了。 找著極窄小的空白處,柳江茗以筆尖點墨,技術頗高地畫上了一對梅花,又放下筆看了看眼前的紅梅圖。這梅樹已經繁盛到不像梅樹了,枝干粗壯,枝條眾多,一樹繁花似錦,看著倒像是春日里盛放的海棠。 柳江茗嘆了一口氣,距離新皇登基已有月余,他知道新朝初建百廢待興,沈蘭舫又新上任成了右相,必然忙得騰不出手腳,可是……她怎么還不來接他??? 柳江茗雙手捧著臉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挑著貨擔的娘子周圍圍了一圈含著手指的小娃娃,胭脂鋪里的小郎君試到了稱心的胭脂正要買下,書店的老板正叫賣著時興的話本,似乎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意。 百姓可不管誰當皇帝,只要能給她們帶來實惠的都是好皇帝。當今圣上一繼位就減免賦稅、大赦天下,她們樂得跟著這樣的皇帝。 身在這繁華市井,柳江茗卻感覺到一股難言的寂寞,所幸這幾個月他已經逐漸習慣了這種寂寞,撇了下嘴,柳江茗關好窗子,到樓下去了。 芳菲閣本來是要關門的,不過閣里有些小郎君無處可去,又無技傍身,只能留在此處。阮玉顏和他們商量了半天,決定芳菲閣還照常開著,有出路的可以自尋出路,沒有的就留在此處,改做個酒館或者脂粉鋪子都行,能養活自己就好。 樓下的小倌們還在激烈地商量著改做什么,有些倌兒繡功了得,建議做個成衣鋪子,有些倌兒識字,建議改成代寫書信,一時之間得不出結論,討論得熱火朝天。 那些倌兒們見柳江茗下來,紛紛笑著招呼他加入討論。他正苦思冥想著芳菲閣的出路,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喜慶的鑼鼓鞭炮聲,伴著行人的驚嘆歡呼,極為熱鬧的樣子。 倌兒們好奇地出門去看,只見纏著紅布的箱子一抬接著一抬,彎彎繞繞看不見盡頭。前面是一支敲鑼打鼓的樂隊,她們手里的樂器也都纏著紅布。 最前面是個身著紅衣的女子,嘴角含笑,眉眼精致如畫,正是柳江茗盼了幾月的容顏。 那迎親的隊伍很快便到了門口,柳江茗自剛才開始就一眨不眨地看著沈蘭舫。她瘦了些,臉上的傷口還沒完全消退,留著一抹殘存的青紫,被大紅的衣裳映著著實有些可笑??墒撬男θ菀廊荒敲礈嘏?,比這五月的春日還要明媚。 “本來早就想來了,奈何陛下總不放人,”沈蘭舫有些無奈地說道,隨即又打起精神來,“不過她可攔不住我,我弄好了我那一堆事,留下信就跑來了?!?/br> 說完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有些緊張,正色問道:“我回來了。柳江茗,你愿意嫁給我嗎?” 柳江茗愣愣地看著她,半晌沒有動作,看得沈蘭舫忍不住用手指絞了倆下衣擺,心都快要跳出胸膛。 半晌,柳江茗突然笑了起來,笑得落下淚來,盯著沈蘭舫浩瀚如大海的眼眸大聲回道:“我愿意!”接著向前走了幾步,連著喊道:“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最終直直地撲入沈蘭舫張開的手臂,落入了世間最讓他安心的地方,從此再不必漂泊。 沈蘭舫抱著懷里的柳江茗,感受著由胸口流轉向四肢的暖意,微微閉了閉眼,珍而重之地吻上了懷里人的唇。 前塵舊夢,皆如煙散,惟愿從此以后你我相守,滄海共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