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偏安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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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二年的夏天,抗日戰爭的戰略相持階段已經到了后期。而在河南西部邊陲的一個小鎮上,人們卻依然過著井井有條的生活。 盡管在早前,許多人總會擔心焦慮日本人的飛機和部隊會否襲擊這里。但是,據前方傳來的戰報顯示,自從武漢和開封相繼失守之后,日軍似乎停留在了原地,并沒有任何挺近或撤退的動向??拷鞅薄@一獨特的地理位置,使得這座小鎮能夠免于遭日軍封鎖,可以接受到來自重慶國民政府和陜西方面的物資援助。因此,人們的生活也還算說得過去。 “王良明,一會兒吃完東西,你帶我去北村的張四嬸家,幫她復查一下她那條受傷的腿吧?!痹谛℃傊行母浇囊婚g茶樓里,一位身材瘦削的歐洲中年男子,用生硬的中文對著身旁的年輕人講。 “好的,舒萊曼先生?!币慌缘哪贻p人恭恭敬敬地回答了他。年輕人從衣兜里摸出自己的錢夾,點了點鈔票后,招手叫過來了店小二,結了午餐的賬。 這年輕人叫王良明,原本是在燕京讀大學預科班的學生。幾年前,北平淪陷的前夕,他的母親對未來不明朗的局勢十分擔憂,便帶著他,與他一起在那邊讀藝校的meimei,趕火車回了開封。緊跟著,在開封會戰爆發之際,仍是為了躲避戰亂,他們全家拎著大包小包行李,又是馬車又是走路,匆匆忙忙趕到了這個位置比較偏僻、但生活卻不算貧窮的小縣城里。 說來也是奇怪。 在大學預科班讀書期間,面對日寇的侵犯,王良明身邊的同學們都咬牙切齒義憤填膺,其中有些人甚至迫不及待地表態想要投筆從戍。校園里,街道旁,總會能見到書有激烈反日愛國標語的大幅布條被學生和老師們綁上電線桿子,總會能遇見憤慨激昂的學生圍站成一圈,將從東交民巷附近洋貨商店里剛剛購置來的日本瓷臉盆扔地上砸個粉碎,澆撒上汽油點上火。幾名從奉天退伍過來的軍人,亦常常在喝了個叮嚀大醉后,懷摟三兩名煙花女子,跑到學校門口痛斥唾罵日寇惡行,博得師生陣陣喝彩。 王良明當然痛恨自己的祖國被他國侵略??墒?,也許是出于對戰爭本能的厭惡,讓他并沒有像其他朋友那樣,走上戰場,拿起槍支,亦或是投身到各式各樣的救亡運動之中。他只是一心想遠離,盡一切可能,遠離所有這一切紛爭,生活到一個與世無爭的地方去。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王良明的母親和meimei也都抱有相同的想法。 這個舒萊曼則來自德國,本來是駐華的國民政府德國軍事顧問團中的一員。伴隨著國際形勢風云變幻,與法西斯軸心國的形成,希特勒要求所有德國軍事顧問撤回本國。而舒萊曼的列車在撤離的途中,竟然遭遇到了日軍飛機的轟炸。僥幸存活下來的他,也陰差陽錯地來到了這個地方,被好心的鎮長收留。因為舒萊曼本職工作是個醫生,為了答謝中國百姓的恩情,他自愿開了一間小診所,幫鎮上的百姓診治疾病。 雖然舒萊曼懂得一些中文,但是水平畢竟不夠高,有時候聽著鎮上居民的河南話,經常會很暈,無法理解。而王良明是這個鎮子里唯一已知的大學生,精通英語,也略懂得一點點德語。所以,經由鎮長的安排,他就義不容辭地成為了舒萊曼醫生的小跟班,跟著他走街串巷。 舒萊曼把盛著吃剩下花生豆和牛rou的小碟子推給店小二,叫他打包收好后,再交給王良明,讓他帶回去給家里面的meimei和母親吃。 收拾停當。兩個人前后腳走出了擁擠的茶樓,來到了并沒有很多行人的大街上。望著正午當頭的太陽,舒萊曼頗為不滿地嘆了口氣,皺著眉頭,拉上了自己常帶的寬檐帽,說:“唉,這鬼天氣,真是和這世道一樣煞人?!?/br> “別這么想呢,舒萊曼先生?!蓖趿济饔檬炀毜挠⑽幕貞?,態度十分恭謙:“您看,咱們有多久都沒有碰到這樣的藍天了?”說完,他便用手指向遠處如寶石般淡藍的天。乍眼望去,連一片多余的白云都沒有。 “哈,你真是個蠻樂觀的人啊?!笔嫒R曼無奈地笑了笑,沖王良明樹了一個大拇指,講:“快點趕路吧,咱們還得……” 舒萊曼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卻突然看見,身旁的王良明有些疑惑地眺望起了遠處的天空。于此同時,周圍的一些行人也逐漸停下腳步,開始向遠處張望。舒萊曼轉頭看去,發現蔚藍的天際邊,隱約出現了幾個閃著光的銀色小點。隨之而來的,還有隱隱約約轟隆隆的聲響。 “什么啊這是?” “對啊,怎么回事???” 周圍的鎮民,對這天邊奇怪的景象十分不解??赏趿济鞯男牡?,卻升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而經歷過戰爭的舒萊曼,憑借他對軍事技術的嫻熟掌握,只用了幾秒鐘,就立刻判斷清了眼前的形勢: 這是日軍的轟炸機編隊,要來對小鎮進行空襲! “走!大家快進防空洞!”眼瞅著那群銀色閃光點越來越大,轟隆隆的引擎躁動也愈發洪亮,舒萊曼開始聲嘶力竭地用蹩腳的中文在街上吼叫起來。立刻明白過來情況的王良明,也不敢耽擱,配合他招呼著大家,讓大伙兒趕緊躲避。 “???防空洞?”一個中年男人依舊沒太弄懂眼前的情形,將信將疑地問道:“哪里有???咱們這里沒挖啊?!?/br> “什么?!”舒萊曼和王良明嚇了一跳,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與此同時,遠處天邊,那一群閃著光的銀色‘小點’基本是近在咫尺,已經顯出了戰機的輪廓。引擎巨大的轟鳴,亦是讓人們開始聽不清彼此間的話語。 這時候,排在前面的一架戰機,在小鎮東南方向的一片區域,毫無征兆地投下了一顆亮閃閃的東西。 “快跑!快跑!炸彈來了!”舒萊曼嘶啞地大聲喊道。 人們這時候才終于真正明白過來,戰爭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身邊。對死亡的恐懼,催動著每一個人的腳步,促使他們蜂擁地涌向小鎮的另一側。 然而,炸彈并沒有足夠的耐心,給他們那么長的時間?!稗Z隆”一聲巨響,炸彈落在了東南部的居民區里,騰起一片黃土與煙霧,夾雜著滾滾熱浪,瞬間遮蓋了日光。頓時,驚叫聲,哀嚎聲,在整個街區此起彼伏。 “走!走!”王良明一邊拉著舒萊曼,彎腰快速逃離,一邊又幫他招呼著周圍的人們??墒?,第二枚炸彈在這時,又被直接投到了西北的街區。 伴隨著劇烈的爆炸聲,大地開始了可怕的震顫,使人們難以站立安穩。被炸碎的石塊與玻璃碴子隨風騰起,迎面而來,重重打在王良明的臉上,讓他感到很疼??墒谴藭r的他已經顧不得這些。因為,在兩架戰機飛過去以后,天空中剩余的戰機,又幾乎在眨眼間開始呈一字排開,整齊地向地面俯沖而來。 “不好,他們這是不想留活口??!一群畜生!”舒萊曼氣得狠狠地跺了一下腳。但很快,一個想法在德國醫生腦海里一閃而過。舒萊曼一把拉住王良明,帶他轉進鎮政府大樓旁邊的一條小巷子里。接著,德國醫生迅速打開挎包,從里面抽出了一塊疊得整齊的紅色布帛。 “走,你跟我,到樓上去!”德國醫生催促著他,言語間夾帶了不容反駁的命令口吻。 “舒萊曼先生,那他們……”王良明指著身后街道上正蜂擁逃命的百姓們,十分猶豫。 然而這次,舒萊曼卻冷冷地堅決打斷了他。德國醫生講:“再不走,所有人都會死!”說完,他也不再和王良明費勁解釋,強硬地拽起他,逆著人流,直接沖進了鎮政府辦公的那棟三層樓里。 在第一枚炸彈落下后,爆炸的沖擊波撞碎了樓廊里所有的玻璃。地上散落著的紙張和各種文件書籍,也充分證明了里面的人員在逃離時,究竟有多么驚慌與無措。 舒萊曼拉著王良明,來到了二樓的公共陽臺上。這時候,王良明已經能夠清晰地瞧見對面,那群日本戰機銀灰色的機身。它們正在低空掠過這個小鎮。并且,一桿桿機槍已經從一個又一個駕駛艙的后座上伸了出來,瞄準了地上的建筑。 “噠噠噠噠噠噠嗒……” 瘋狂的機槍掃射,把一棟又一棟建筑上的磚瓦打成了碎石,飛濺在了空中,形成了獨特的‘石頭雨’。人們瘋狂地奔跑著,喊叫著?;艁y中,即便許多人被絆倒在地,也沒有誰肯主動停下腳步,上前扶起他們。畢竟,這可是生與死的關頭。誰都顧不上誰。 舒萊曼皺緊了眉頭,望著前方。德國醫生看到,有那么一架日本戰機,似乎是領隊,正呼嘯著迫近二人所處的公共陽臺。他沉思了片刻,將手中紅布的一角遞給了王良明。 “快!跟我一起打開它!”舒萊曼大聲命令道,力圖使自己的聲音不被戰機引擎的聒噪所覆蓋。 王良明的心業已提到了嗓子眼,但他又完全沒有更好的辦法。無奈之下,他只得咬了咬牙,強行克服心中的恐懼,配合舒萊曼一道,打開了這面布帛,將它完整攤開在了硝煙密布的天空之下。 直到這時,王良明才得以看清,這原來是一面納粹德國的萬字旗。猩紅的底色,配上黑色的萬字與白色的圓底,顯得十分醒目,亦有幾分扎眼。 不遠處,那架日本戰機已經飛到了兩人‘面前’,幾乎是貼著他們倆的頭頂,呼嘯著低空掠過。機械發出的巨大引擎聲,與迎面撲來的烈風,讓王良明感覺自己耳朵被震得嗡嗡響,差不多都快要聾了。 然而,德國人的旗子貌似的確有點作用。王良明看見,那架戰機飛到了大樓后面,側過雙翼,在空中滑翔出一個跨站的大彎兒,又再一次呼嘯著從二人頭頂飛了回去。但與之前不同,這架戰機開始逐漸向上爬升。緊接著,四散在鎮子上空的其它戰機,也都停止了繼續射擊,調轉方向,跟隨在那架戰機的后面,沖向了天空,飛向了遠方。 猙獰的戰爭機器,重新變回了天邊一群閃光的銀色亮點,最后消失在了一片彌漫的硝煙里。而小鎮,也徹底恢復了平靜。 王良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額頭上已經布滿了汗水。同時,他被玻璃碴子和石子打傷的臉開始隱隱作痛。舒萊曼則緊緊地捏著手里的萬字旗,目光有些呆滯。 德國醫生看向王良明,說道:“你知道嗎?我曾經向仁慈的上帝起誓……絕對不把這面旗子拿出來,放在中國的土地上的??墒恰媸菦]想到啊……” 說罷,舒萊曼便自嘲地笑了兩聲。 “舒萊曼先生,謝謝您,救了我們大家?!蓖趿济魃蠚獠唤酉職?,忙不迭感謝著他。 可舒萊曼只是搖搖頭,緩緩站起了身。他捏著旗子的一角,將那面旗幟拿起來,撫摸著中間那個黑色的標志,喃喃自語道:“這個旗子意味著的,是災難,是死亡。但我是真的從來沒有想過,它居然會在這里,帶來新生?!?/br> 言畢,他走到了鎮政府大樓屋頂,那根掛著青天白日的旗桿下,慢慢地重新展開這面納粹萬字旗,仔細鋪平在了地上后,拿幾塊稍重的碎石,將旗子的四個角都牢牢壓好。 “既然這里需要它,”舒萊曼弄完后,回到王良明跟前,伸手將已經徹底癱軟在地上的他拉了起來。德國醫生回頭看了眼被整整齊齊鋪在地上的旗子,繼續說道:“那就讓它留在這里,真正給人們帶來點希望吧?!?/br> 王良明感到很壓抑,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話來回應他,會比較合適。 在之前的許多次交談中,盡管德國醫生不明說,王良明還是能隱隱約約感受到,舒萊曼對戰爭,對歐洲戰場,對希特勒的不滿。舒萊曼曾告訴過王良明,如果不是因為戰爭,也許他現在依舊留在德國,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小鎮里,和自己的妻子孩子過著安詳的日子,而不是不遠萬里來到這里‘受苦’。 兩個人默默地并排走下樓,來到了院子中。 此時,空空蕩蕩的街道上,只有幾名在奔跑時被絆倒的路人坐在地上,揉著受傷的膝蓋和腳。路旁兩側,許多房子的窗戶玻璃都被一扇不落地震得粉碎。 然而,令他們奇怪的是,在這場空襲中,好像沒有任何一棟樓徹底倒塌。 人們開始從四周源源不斷地涌回了街道,伴隨著陣陣吵鬧的喧囂和焦急尋人的呼喚。舒萊曼和王良明站在大樓的門口,睨見不遠處,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人正一路小跑著奔過來。 “舒萊曼先生,”鎮長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邊跑邊喊道:“哎呦!你們可算是沒事了。剛才看見那一下子,可真是要嚇死我們了?!?/br> 舒萊曼則輕輕地擺擺手,平淡地詢問鎮長:“怎么樣?有人受傷很嚴重吧?是不是現在要立刻手術?”說著,具備高度職業精神的他,就拉起鎮長的胳膊,要往爆炸發生的方向走。 “哎,哎!先生您別著急啊?!辨傞L依舊氣喘吁吁得厲害,可語氣里卻多了一絲平靜和欣慰。他說:“剛才我看了。這小日本兒的飛機投彈不準,一個打在鎮子外面那個空地上了,另一個炸掉了一棟房子。不過那房子里的女人早就搬走啦。所以,沒啥大事?!?/br> “哦?”王良明很驚訝,也有點高興,但很快卻又焦慮了起來:“我看后來日本…鬼子,還拿機槍,好像不是打咱這兒的人來著呢嗎?他們現在咋樣了?在哪兒???” “嗨,大學生你還真別說,”一個坐在地上的中年胖女人揉著崴壞的腳,告訴他:“我剛才被哪個不長心眼兒的使了一絆子的時候,那小鬼子的飛機已經過來了。我當時就想,算了,今天是栽了??烧l知道,那小鬼子飛機過去一架,又過去一架,就是沒打我??伤闶情愅鯛敯l了慈悲,沒要了我這條命?!?/br> “是挺奇怪的?!绷硗庖幻贻p人也隨聲附和:“我剛才還停下來觀察了。他們啊,好像就是打樓,把窗戶什么的都給打碎了。但就是不打街上的人?!?/br> “哎哎哎,先別講這些。咱們啊,都得感謝舒萊曼先生?!辨傞L趕忙制止了其他幾人談論的愿望。他從中山裝的上兜抽出手絹,擦拭掉額頭上的汗水,一邊對大伙兒講道:“剛才啊,舒萊曼先生,和咱們這位大學生,插了個德國旗子到樓頂上。估計那小日本還是忌憚這個的,沒敢殺咱們的人?!?/br> 說到這兒,鎮長轉過身,撲通一下,跪倒在了舒萊曼面前,感激涕零:“先生啊,您可是我們的大恩人??!” 舒萊曼嚇了一跳,趕緊彎下身,想把鎮長扶起來??墒擎傞L死死跪在地上,就是不起。 一時間,周圍的老百姓竟也在他的帶動下,紛紛屈膝而跪,不停地沖舒萊曼磕著頭。舒萊曼對中國老百姓這樣淳樸的感謝方式實在是有些吃不消,十分尷尬,不得不也蹲下身來,跪在地上幫一些受傷的老百姓包扎和治療。 因為又留在鎮子上幫舒萊曼處置傷員,待王良明忙完所有事情,準備回家時,天色已晚。 由于他家逃難至此的時候,鎮子里的住房已經沒有了。鎮長看在王良明是個大學生,是個所謂‘知識分子’的份兒上,給他們家安排了一棟小山溝旁邊的房子,步行到鎮子上只需要半個小時。 那個地方原本是鎮長用來避暑的一處“私宅”。但是當初為了留下這個大學生,讓他以后給自己辦點事,鎮長也就‘忍痛割愛’,讓給了王良明一家住。這棟房子后面,連綿的山脈此起彼伏。炎炎夏日里,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成片的綠蔭,風景很不錯。至于室內,盡管設施比較簡陋,倒也還說得過去,湊合能過。 王良明小心翼翼地推開了家的木門。他本以為,家里人早就用完晚膳??伤M門才發現,正對著門的桌子上方,昏暗的電燈還亮著。自己的母親和meimei分別坐在桌子一側。桌上,是已經做好了的飯菜,但是誰都沒有動過。 “哥!你回來啦!”王婉寧看見哥哥終于回來了,高興地招呼著哥哥趕緊坐下吃東西??珊芸?,她就被母親倏然爆出的厲聲呵斥嚇退回了手。 “王良明,你怎么回事!”母親板著臉,極為嚴厲地訓斥道:“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今天鎮子上都被日本人炸了,你真是要急死我不行??!”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惫ぷ髁艘徽斓耐趿济魃硇木闫?,頗不耐煩地回答了母親。他端起盛了棒子面粥的碗,剛準備要喝,就被母親一把奪下,“啪”一下狠狠拍在了桌子上。 “說!怎么回事!”母親不知是剛哭過還是僅僅因為暴怒,雙眼通紅,死死地盯著王良明逼問。 “娘…哥也怪累的……您就別……”王婉寧有些看不下去,小聲提醒著母親。 “你給我閉嘴!”母親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繼續瞪向王良明。而本來就經歷了一天驚嚇與勞累的王良明,這時候也來了脾氣,壓根兒不再管母親阻攔,捧著撐粥的碗,兀自喝了一大口。 “呸!”王良明猛然把剛喝進嘴里的粥吐回碗中,接著,他一如母親先前的動作那樣,將碗重重摔到桌上,大聲說:“娘,我和您說了多少次了?煮粥不能放進這么多水。您怎么就不能多個心眼兒,長個記性呢?” “咋的?不愛吃?”母親詭異地冷笑了一聲,突然伸過手抓起王良明面前的那個碗,狠狠地往地上摔了下去。只聽嘩啦一聲,灰黑色的地面上,登時流淌了很多淡黃色的粥液,混合著土碗的碎片。 “不愛吃,咱就不吃,咱餓死!咱就別吃!”母親大聲嚷嚷著。 “娘!”王婉寧實在看不下去了,站起來,想伸手擋住母親,可卻又被母親一把猛推回了凳子上。 王良明這下徹底惱火了。他站起身,一腳踹翻了凳子,手指著桌子中央那土盆里幾塊成色并不是很好的窩頭,一字一頓地對母親說道:“當然不能吃!這種東西,泔水都不如,豬都他—媽—不—吃!” 說完,他就拿出中午和舒萊曼在酒樓里吃飯時候剩下的牛rou和花生豆,打開來,一股腦全倒在王婉寧面前的盤子里,對meimei說:“meimei,吃這個。咱是人,咱不能吃豬的泔水!” 語畢,他挑釁般地回瞪了母親一眼。 母親這時顫顫巍巍起了身,用手指著王婉寧,顫抖地命令道:“王婉寧,你今天敢吃一個試試!你看我不把你往死里打!” 王良明火氣蹭蹭地往頭頂上冒,抓起筷子就強行塞進meimei手里,說:“meimei,吃!今天你把這些全給我吃了!” “你敢!”母親兇狠地吼叫起來,同時一把端過王婉寧面前的盤子,就想要撤掉。但是王良明用力死死拽著盤子,不許母親拿走。爭執中,一盤好菜‘嘩’地一下扣了過來,直接就打在了王婉寧正穿著的、剛剛洗好的一條新裙子上。 “啪!”王良明的臉上,瞬間留下了母親的掌痕。 王良明握緊了拳頭,狠狠地盯著母親。母親卻也揚起下巴,盯著他,那眼神里頗有些憤怒,但又有些嘲笑的意味。 “你打,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就省得再受你們兩個王八蛋的氣了!” 昏暗的燈光下,母親瘦弱的身影在巍巍發抖。 王婉寧這時候啥話都不再說。她僅僅是默默起了身,走到盛垃圾的簸箕邊,把裙子上的菜渣都抖落干凈后,便一言不發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王良明終究還是不會對母親動粗,盡管拳頭已經捏得嘎嘣兒響。他將家門狠狠甩上后,頭也不回地走向了屋后面的山谷里。 第幾次了,王良明回憶著,在心里默默地數起來。每次和母親吵完架,他都愛去院子后面的一處山谷里散散心。 他發現,自從戰爭爆發以來,雖然他家一直在往平靜的地方躲,可母親的脾氣是越來越壞了,以至于很多瑣碎小事,都要靠大喊大叫才能說出來。并且,幾乎無論是怎樣的‘矛盾’,都可以讓她大動肝火。 而每次見她這樣,王良明也總會被氣到不行,總是跟母親不停地頂嘴。甚至只要把母親氣哭了,自己就開始有了一種莫名的‘成就感’。倒是他的meimei比較會忍,無論是母親罵,還是拿笤帚打,都不吭一聲。 但其實,王良明也明白,母親的心情為何不好。只不過,母親每次發火兒的時候,他卻又總是控制不住地要回懟過去。 走在山間的小路上,王良明憶起了從前。在自己和meimei都很小的時候,自己的父親也還在世。一家人經常在一起有說有笑地吃飯,談天,玩耍。那時候,母親性格亦很溫和,總喜歡穿靚麗耀眼的旗袍。逢年過節,父親還會帶自己、或者全家一起去天壇逛逛,自己和meimei總是想要什么有什么。 隨著回憶不斷展開,兩行眼淚就不自覺地從王良明眼角涌了出來。他抬手輕輕抹了抹,卻依然感覺眼睛沙得很,只好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心緒,不再去想從前的那些事。 夕陽還沒有完全落山,晚霞將白天蔚藍色的天空染成了美麗的橘紅色,讓傍晚的山谷頗顯出幾分別樣的靜謐。 王良明就這么漫無目的地走著,偶爾踢一腳跟前擋道的石子,讓它們滾到比較遠的地方。山路的兩旁,覆滿了綠油油的植被,散發著獨特的清新氣味,吸引著夏日昆蟲的來臨。 要是能夠一直這樣,該有多好啊。王良明在心底默念道,一邊找了個地方,準備坐下來,緩緩神,靜靜心。 可就在這時,熟悉的轟鳴聲,在他耳畔再次響起,猛然驚醒了打算在自然風景中陶醉自我,從而稍稍找尋回一點心理安慰的王良明。他趕緊站起了身,四處張望,冀望搞清這聲音的來源。 盡管整個山谷周邊,都是高聳的山壁,使他看不到更遠的天空??墒悄鞘煜さ目植擂Z鳴聲卻越來越近,伴隨著陣陣強風,吹平了地上很多立起的雜草與花朵。 腳下的地面再度開始微微顫抖,讓王良明心中泛起了陣陣恐懼。他想跑,但是四周都是山,讓他無路可逃。眼下,只有他自己一人,沒有舒萊曼,沒有納粹萬字旗,沒有鎮長和其他人,只剩下他自己了。 怎么辦?該怎么辦?風越來越大,吹得他無法按住自己揚起的衣角。那熟悉的可怖引擎聲,也離他越來越近,敲擊著他的耳膜。王良明真的徹底慌了神,已經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 終于,空氣中隱約傳來一股不知是鋼鐵還是木頭燒焦的味道,讓他打了一個激靈,終于得以邁開好似被鉛灌了的雙腿??墒沁€沒跑開兩步,王良明就看見,地面上自己的影子,迅速被一架戰機的影子所完全覆蓋。 他本能地撲通向前趴倒在地,緊張又呆滯地死盯著那幾乎快要貼著自己頭頂飛過的銀白色機身,和那上面印著的日本帝國空軍紅色旭日旗。他看見,這架飛機左翼上的引擎正噴出一股nongnong的黑煙,呼嘯著沖向了前方山谷中的地面。接著,“咣當”一聲,戰機便墜落在了離王良明不到幾百米遠的地方,濺起一片土石與火花。 王良明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內心里早已經害怕到了極點。但許久之后,預想中的飛機爆炸,卻并未如期而至。 又過了好半天,他才攢足了勇氣,緩緩站了起來。王良明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望著那架墜落的日本戰機。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又是怎樣幸運地再一次活了下來。 逐漸,那架戰機左側的引擎不再噴出黑煙。夕陽收起了最后的一抹余暉,整個山谷昏暗了下來。 王良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原地站了多久。出于本能的好奇,讓他小心翼翼地朝那架戰機走近了一點。 他沒聽到任何動靜,四周只有夏日夜里知了的叫聲。 他又謹小慎微地往前挪動了兩步,并且這一次,又試探性地拍了拍手,但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直到這時,他才敢放心大膽地走上了跟前去。借著還算明亮的月光,王良明仔細地端詳起了這架日本戰機。在以前,他聽舒萊曼講過一些有關戰機的知識,但是畢竟,自己只是個學語言文學和社會學的人,再加之不感興趣,這些軍事方面專業的東西,他聽說了之后,很快就都忘記了。 順著飛機的右翼,王良明小心地踩著那個日本帝國旗幟的標志爬了上去,慢慢摸索到駕駛艙的位置。他看到,這架雙人戰機的后排并沒有坐人,是空的。而前面的座位上,有一個飛行員正倚靠在椅背上。 王良明猶豫了一會兒后,小心地伸出手,在飛行員腦門上輕摸了一下。他立刻感覺自己手掌上沾滿了黏糊糊的東西,忙抽回來,借著月光一看,是一片暗紅色的血。 “嘶?!蓖趿济鞯刮艘豢诶錃?,心里有點發憷??伤欢?,自己亂糟糟的腦子里到底在想啥,以至于自己居然還是站到了飛機駕駛艙的側面,仔細端詳起了那個飛行員的臉龐。 他發現,在戰機降落的時候,這個男人的額頭似乎撞上了前面的擋風玻璃,弄出了不小的傷口,導致臉上全都被血浸染了。但在月光的映襯下,這張受傷的面孔,線條硬朗卻又不失親切,并沒有讓人感覺到十分恐懼。很奇怪。 王良明悄悄地伸出手,在這個軍人的鼻子底下摸了摸,自覺沒能發現這個人還有任何鼻息。他不由嘆了一口氣,暗暗有點害怕,后背發冷,卻又感到很可笑。自己一個中國人,死了個日本鬼子,自己在這里覺得可惜,心里還有股悵然若失的情緒,究竟是為啥? 搖了搖頭后,王良明對著那個飛行員自言自語道:“唉,叫你們來侵略我們國家,現在自己遭報應了吧。下輩子,你投個好人家吧?!?/br> 說完,他就轉過了身,準備按著剛才一樣,從飛機的側翼上下來。 可這時候,王良明感覺到有一只手,使勁地抓住了自己的右肩。那只手很有力,捏得他的肩膀都有些疼。 王良明非常奇怪。這么晚,又荒郊野外的,除了自己,難道還有什么別的人不行? 但突然間,一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王良明怔了一下,被自己瘋狂的想法徹底唬到了。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轉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