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開又重逢的那一年，我“偶然”看到了趙越的日記。

    “2006年9月28日，晴。

    今天路過二班的時候，看到一個同學，寸頭，粗眉毛，笑起來是月牙眼，唇峰也是翹著的。老天，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帥的男生?！?/br>
    “……”

    “2007年4月27日，晴。

    今天被一顆籃球砸到了，但很開心，因為球是他的。他對我說了五句話，我們還看過同一本書。真好，我會永遠記得這一天?！?/br>
    “……”

    翻了幾頁我就忍不住笑。

    擱在五六年前，我看了或許還會感動得掉淚，但現在打死我都不信這小女生一樣的筆觸會是趙越真實的心聲。

    這家伙總是這樣愛耍我。

    但翻到后頭，他終于還是成功讓我掉了眼淚。

    “2011年6月14日，陰。

    今天還是沒能睡著，只要一想到你現在有多恨我。

    我知道你有多喜歡小孩，但你不會知道我有多害怕你愛它勝過我。

    先說分手，也是因為我永遠不想看到你拿失望厭惡的表情對著我。

    霍巖，你現在有少恨我一點嗎？

    ps.我愛你?！?/br>
    “……”

    “2011年7月20日，晴。

    祝我生日快樂吧，我好想念中學暑假和你一起打游戲、zuoai的日子，即便我聽不懂你唱的歌。

    ps.我愛你?！?/br>
    “……”

    “2011年12月28日，陰。

    E國的天氣好冷，我已經很久沒出過門了，你知道嗎，我現在變得又肥又丑，還好這幅樣子沒讓你看見，否則你一定會倒盡胃口。

    ps.我愛你?！?/br>
    “……”

    “2012年1月14日，晴。

    我終于還是把zigong拿掉了，它本來就不該屬于我，只是我沒想到會這么疼。其實本來我還想把下面一起割掉，但怕回國以后誘惑不了你，做手術還費時間。我真的迫不及待想再見到你，你還恨我嗎？

    ps.我愛你?！?/br>
    “……”

    “2012年7月24日，晴。

    我快回國了，真希望能再快點兒見到你。

    你還愛我嗎？

    ps.我愛你?！?/br>
    “……”

    最后或許他已經編無可編，但翻到底的時候，摸著上面濕皺的舊痕，眼眶還是忍不住濕得厲害。

    但后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在國外那一年其實要比他日記里輕描淡寫的幾筆更痛苦上百倍。

    那天我出門去趕一個通告，卻在小區門口撞上了趙越的mama和弟弟，以及那個才見過幾面的孩子，滿滿。

    他們形色匆忙，滿滿被抱在顧阿姨懷里，一臉病態，哭鬧不止。

    我顧不上通告，慌忙送他們去了醫院。

    滿滿果然病得很重，甚至到了要輸血、做手術的地步。

    “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我家孩子！救救滿滿！”顧阿姨泣不成聲，平日看著不靠譜的趙子舟也哭得一臉眼淚鼻涕。

    我的心里莫名難受，忍不住一直朝手術室里張望。

    “……現在AB型血供應不足，你們在場有人可以輸血嗎？！”一個護士匆匆出來詢問。

    “我可以！”我急忙站出來，“我是AB型血！”

    護士卻皺眉看了我一眼：“直系親屬不能輸血！”

    “但我……”

    “我可以！我也是AB型！”一個男人匆忙趕來，是趙越的繼父。

    我一時愣在原地：“可叔叔……”

    顧阿姨扯住了我的衣袖，搖搖頭，面帶悲戚：“讓你叔叔去吧，他跟滿滿沒有血緣關系?！?/br>
    我正滿腦子糊涂，又被趙子舟狠狠瞪了一眼：“看什么看，反正滿滿親爹不會是你！”

    “小舟！”

    我當頭棒喝。

    “霍巖，”一直等到滿滿手術成功、脫離危險，顧阿姨才邀我到病房外，替我解惑，“雖然越越不讓我們告訴你，但你大概已經猜到了……滿滿的確是你和他的孩子?！?/br>
    雖然早有預感，但她的話還是讓我腦袋一陣眩暈。

    “為什么……為什么要騙我……”

    “我希望你不要怪他，”顧阿姨紅著眼眶，眼角又開始泛淚，“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一輩子只顧自己，從來不知道顧慮他的感受?！?/br>
    我忽然想起趙越的日記，那本大半本看似都在胡謅的日記。

    “趙越他……”

    “他小時候其實是個很活潑的孩子，雖然我經常因為他身體的畸形控制不住打罵他……”顧阿姨臉色有些難堪，“但他一直都喜歡粘著我，在他爸爸去世后，還經常會特意扮鬼臉來逗我笑，可是我……”

    她頓了頓，擦了下眼淚：“我再婚后很快有了小舟，把他完全拋在一邊，就連他被欺負的時候也為了息事寧人沒有站在他那一邊……”

    我又突然想起趙越日記里的一句話，“我知道你有多喜歡小孩，但你不會知道我有多害怕你愛它勝過我”。

    “我看得出來，越越他只是太害怕了，”顧阿姨又頓了好一會兒才組織好措辭，“在他的世界里，他總是被拋棄的那一個……所以現在他再也不會原諒我，因為是我先拋棄了他……”

    她說不下去了，把臉埋進掌心里，趙叔叔出來把她攬進懷里。

    我不知道說什么，只能起身借口進病房看看滿滿。

    他是我和趙越的孩子。

    是趙越躲到國外偷偷生下的孩子。

    原來滿滿就是小玫瑰，小玫瑰就是滿滿。

    我是眼瞎了嗎？居然現在才看出來滿滿長得跟我有多像！

    “我哥本來是真的想把滿滿打掉的?！币慌缘内w子舟突然出聲，嚇了我一跳，“但醫生說他身體不適合墮胎，一不小心就會死?！?/br>
    我驚愕地看向他。

    “喂，”他刻意放輕聲音，一雙眼睛也不像往常一樣總愛瞪著我，“雖然我現在也搞不懂我哥為什么不認滿滿，但以后滿滿我會替你們照顧，你不要怪我哥好不好？沒有你，他真的會死掉的?！?/br>
    說著說著眼眶也紅了：“雖然我很討厭你，但我再也不想看到他拿刀片自殘，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的樣子！”

    我心里一跳，抓住他手腕：“你說什么？他自殘？”

    趙子舟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淚：“嗯，我和媽都看得出來他那陣子心里有病，但他說什么也不肯去看醫生，懷孕的時候整天把自己關在屋里，翻來覆去就是看關于你的視頻，動不動還要拿自己身體出氣……最后折騰得自己生滿滿那天差點兒大出血死掉?！?/br>
    我想起他日記本里的輕描淡寫，只覺得舌尖發澀，心臟抽疼。

    為什么……為什么你那時候非要跟我分手？為什么寧愿躲到國外那么摧殘自己也不肯讓我陪著你？

    那天我在醫院里一直待到傍晚，趙越發來消息讓我回家吃飯。

    臨走前，趙叔叔遞給我一本泛黃的筆記。

    “我們以后定居E國，就打算把房子賣了……這是收拾屋子的時候，從小越房間里發現的，我想或許交給你比較合適?！?/br>
    “謝謝?！?/br>
    我接過來，跟他道別，走出醫院。

    這是趙越另一本日記，我看到第一頁的日期，是他六歲左右就開始寫的日記。

    ……

    “1998年6月28日，晴。

    今天是弟弟的生日，我折了一只紙飛機送給他，但他不要，還把它si破了?！?/br>
    “……”

    “1999年7月5日，陰。

    mama罵我shuai碎了花瓶，但我沒有，明明是弟弟弄的，可是mama不信，我好想爸爸?！?/br>
    “……”

    “2000年2月24日，雨。

    今天mama用衣架打了我，因為弟弟說我偷了他壓歲錢，mama還罵我是小tou，但我不是小tou?！?/br>
    “……”

    “2001年3月5日，晴。

    弟弟堂哥來家里住，偷了我的小金豬，mama讓我不要告訴叔叔，我躲在廁所里哭了一個下午，我沒有錢給mama買生日禮物了?！?/br>
    “……”

    “2002年7月20日，陰。

    今天我生日，我想吃奶油蛋糕，但mama忘了?！?/br>
    “……”

    “2004年5月19日，雨。

    昨天午睡的時候，晁叔叔摸了我下面，好惡心，我好害怕，但mama不信，還讓我不要告訴別人?！?/br>
    “……”

    “2004年5月21日，陰。

    我不想叫她mama了?！?/br>
    “……”

    “2004年5月25日，晴。

    我明明很乖啊，為什么沒有人愛我？”

    “……”

    “2004年5月29日，晴。

    我以后誰也不要，就自己租一個小房子孤獨終老……但一個人住想想又好害怕?！?/br>
    “……”

    “2004年6月1日，晴。

    我想好了，以后我要找一個人，一個全心全意愛我的人，眼里心里都只有我。要是他敢對別人好，我就先把他殺掉，再去跟警察叔叔自首?！?/br>
    “……”

    “2004年7月20日，雨。

    算了，我是個怪物，心里又有病，不會有人愛我的，我也不會愛別人。那就許個生日愿望，希望將來我能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死掉，尸體都找不到，因為我不想被別人笑?！?/br>
    “……”

    霍巖坐在小區樓下，一頁頁翻看，泛黃起皺的紙面上逐漸暈開一圈又一圈的濕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