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名，不敢說奢望與奢求，不敢與世子同行，不敢與世子同坐，不敢對世子有絲毫妄想?！彼D過身，“奴婢的母親……生前很喜歡做酥酪，如今奴婢卻瞧世子也喜愛，只是想做給世子大人淺嘗，有人欣賞也算未辜負母親傳下來的手藝?！彼珪吨e，說的竟連自己都有七分信。

    百里扶桑面無神色，眼觀鼻鼻觀心，始終如一。

    見他不說話，她作了安正要走，卻聽他說：“世子這幾夜都在東苑，你不必給他做，給我做一份?！?/br>
    她一掃陰霾，“大人有興趣？”是個討好他的機會。

    他看向她：“恩，如果做得難吃，就不準你再來?！?/br>
    百里扶桑，這么個人物是從何處冒出來的？胭脂一時回憶不起，說起百里這個姓氏，好像朝內倒是有那么一戶，但無論如何，她清晰的記得，在從前世子不曾與百里姓氏有任何交集，或許他不過是個侍衛。

    小半個時辰過去，她端著剛蒸好的酥酪回到南苑，卻見百里扶桑不在石階上，那深藍色苑門緊閉，她愣了一愣，心道莫非是慕連侯已回？她將門推開一寸縫隙，門內探出一只眸，含著深深月色，再開了一點，她才認定門內的人，嚇得手一松，小瓷盅便墜了下去，幸而門內人眼明手快伸手托住，瓷盅在他手中掂量了一番，便被放回石桌上，而桌上正擺著一副正廝殺的象棋，百里撫桑坐著那一頭，面容冷峻望過來。

    燕南風重新坐回桌邊，捏起棋子始終沒有放下，“我的水晶糕呢？你去了后廚那么久沒有找到嗎？”

    她沒有回話。

    他幾步棋走下去略有殺氣，就要見勝負，臉上卻沒有笑意，看不出其他。

    “如果你說你餓了偷吃了我的水晶糕，我便不怪你?！彼麑σ慌該P了揚下巴，“別站著，來坐?！?/br>
    “奴婢錯了，要不然姑爺把酥酪吃了吧?！?/br>
    “哦?！彼瓛吡艘谎?，“我怎敢吃掉你給別人準備的一番心意?！?/br>
    他手中棋子再一起一落，勝負已分，臉色卻漸漸沉下去。

    “今日這一局便到這，多謝百里大人承讓燕某，夜已深，燕某先行一步了，有句話還請大人你帶給世子，燕某那處只有這一個丫鬟，事事要她親力親為，若是離錦華苑太久怕是不大方便，若世子要吃糖蒸酥酪，還請通報一聲，來錦華苑親取?！?/br>
    回苑后，燕南風直上了閣樓，一句話也未和她多說，她一人回到屋內，心里正七上八下，碧之忽然奪門而入，喘著大氣，奶聲奶氣：“你回來啦？大半夜的讓我四處好找啊，給我倒杯茶，要熱的?！?/br>
    胭脂遞上茶水，奇道：“你去找我干什么？”

    “公子讓我去的，看你半天不回來以為你跌到池塘里去淹死了?！?/br>
    她一愣，想了想他方才一番神色，“我不回……他著急……為何？”

    碧之從茶杯間抬頭，瞪圓眼睛，似覺得她足夠蠢：“因為他餓??！”

    她轉身取了抽屜里藏著的紙包出門去了，尋了一圈，發覺燕南風倚躺在苑中一棵巨大的樹上，枕著頭正盯著圓月，一席鶴氅垂下正遮住樹干，仿佛飄在枝梢，似仙。

    她走上前，躊躇好久討好著：“公子要喝茶嗎？”

    “不必?！?/br>
    她盤腿坐在樹下，仰頭望著他，他蹙著眉，不太高興的模樣，“小的坦誠，今日確實因為只顧蒸酥酪，忘了公子的水晶糕，下月下下月下下下月的工錢，公子也一并扣去吧?！?/br>
    他冷哼：“你倒是坦誠了一回?！?/br>
    她掏出油紙包，里面是之前藏好的麥芽糖，“小的知道公子因為餓才不高興，小的今日特地把糖貢獻出來，求公子原諒?！贝阂古L習習，一顆糖在她溫熱的指間融化，他垂目瞧了一眼。

    “爬上來遞給我?！?/br>
    那節樹干離地兩尺有余，她費了好大力氣才爬上去，燕南風卻始終盯著明月不理她，眼看就要靠近，她試著站起來，伸手將糖遞過去，腳下卻一滑往旁側倒下去，燕南風極快伸手托在她腰間，正好扶住。

    胭脂拽著他的胳膊，手里油紙包已落在樹下，只有一顆因為融化了些還黏在她指尖。

    “我下去拿?！?/br>
    “你還想再摔一次？”他握住她的手，將她指尖那顆糖緩緩咬下含在口中，指腹隔著糖漿，卻感受得到他的吐息在環繞，“一顆就夠了，很甜?！?/br>
    明明沒有碰觸到，為什么有觸感在？她盯著指尖，不知怎的松了手，身子直直倒下去，摔在樹下一堆草中，渾身骨架散了般的疼，一時間躺著未動。

    燕南風側頭望著樹下的她，這靜靜一望，久到她已不能將他的臉看清，只覺得月光從他肩頭落下，他被拓在月輝中，影子印在她眸子里 ，讓她恍然分不清今夕何年，以為看見了遺忘的夢。原來他可以如斯靜，靜的如草木如山石，讓她覺得如此習慣，如此合適。

    良久后浮云閉月，她抬了抬手，疼痛使她潔白的額頭沁出一層密汗，手臂竟又斷了，斷在那個曾經斷過的地方，舊傷比新傷更讓人畏懼。

    眼前一暗，黑暗里卻浮現另一片天，灰色的，飄著鵝毛雪，雪花被沖向半空的炙熱火焰融為雨水，落在她身體的每一處。

    “胭脂？”

    畫面褪去，她驚醒般打著冷顫，手臂的痛疼讓喉頭發不出聲音，她強作鎮定，“公子去睡吧，小的覺得躺著挺好的，稍后就去歇息了?！?/br>
    他點頭，走了。

    糖灑了一地，手也沒了知覺，但是值得，這曖昧不明的畫面墻外那人都看見了吧？

    彼時，余下的唯有孤蟲的鳴叫，她闔上眼打算就此睡去，卻聽花草間有腳步聲移來，隨后她被打橫著抱上了閣樓，又被放在絨毯上。

    燕南風盤腿坐在她身側，“摔下去的時候不疼嗎？”

    她眨了眨眼，“疼?！?/br>
    “手斷了不疼嗎？”

    “疼?！?/br>
    “那你為什么不說也不叫？”

    為什么不說也不叫？既然已疼了，既然已斷了，喊出聲又是為何？沉默著她也能挺過去。

    “小的困，只想睡覺?！彼づゎ^很快便傳來鼾聲。

    燕南風笑起來，伸手將她的手臂一握，一拉一扯，只聽骨骼間幾聲清脆的響聲，竟就把胳膊接上了，原來不過是脫臼了，他力氣大了些，心頭一驚，連忙垂頭看她，卻見她好似毫無知覺的闔著眼，卻暗暗咬緊著牙，眼淚已經悄悄滾下去一顆。

    他噗嗤一聲笑出來：“不要咬著牙槽，小心蹦掉了，疼就喊一聲，少不了一塊rou?！?/br>
    話畢，地上的姑娘突然抬頭叼住他的袖子，用力咬，像一只受盡委屈卻無力反抗的小犬，桂圓似的眼珠里飽含眼淚，可憐極了。

    他想安慰，卻不知怎的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