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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門窗,販夫走卒也是匆匆歸家,陌路擦肩,各自防備。 哪怕是一年中最喜慶的除夕,也沒多少歡慶的氛圍。 韓玠身上是粗布短打,鋒利的短刀藏在袍袖中,乍一看去,除了身材高健之外,與普通行客無異。 他低垂著眉目,腳步匆匆的穿街走巷,漸漸走近熟悉的府邸。 靖寧侯府的門匾早已被摘下,雙扇朱漆大門前結著蛛網,那門上的封條被風雨侵蝕,早已剝落無蹤。 韓玠翻墻入內,那一切假山屋宇皆是熟悉的,只是格外凌亂——院子里的盆景多被打翻,屋內值錢的物事早已被劫掠一空,地上盡是破碎的瓷片,昔日里輝煌闊朗的靖寧侯府,如今只余破敗空蕩。 陰沉的夜里漸漸飄起了雪花,韓玠走回他和謝璇所居住的院落,里面是同樣的狼藉,他帶回來的關外物件盡數被毀,謝璇最愛的字畫多被撕碎在地,連同胭脂濃墨和折壞的金簪玉釵灑了一地。 韓玠踉蹌著進去,一只野貓自桌底鉆出,如風般竄了出去。 心里滿滿的全是痛楚,他拂過熟悉的桌椅舊物,神情恍惚之間,仿佛能夠看到她就站在榻邊,晨起后慵慵懶懶的妝容未理,卻對著他嫣然而笑,喚一聲“玉玠哥哥”。 那海棠紅的衫子嬌麗華美,卻半點都不如她的盛美容顏。 他的璇璇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是心底最深的溫柔,是如今最痛的傷口。 叫了一聲“璇璇”,回應韓玠的卻只有空蕩冷寂。 數月來的苦痛壓抑漸漸崩潰,韓玠伏在榻前,死死的揪著錦被。 從來都沒有像如今這樣后悔過,他抱緊她慣用的軟枕,想要尋找熟悉的體溫。那時候只想著保家衛國、建功立業,為她掙得榮耀,可以昂首挺胸的走在人前,風光無限,然而朝夕翻覆,榮華路斷,他卻再也沒有機會給她這些。 再也沒有機會握住她柔軟的手,將她擁入懷里,親吻疼愛。 再也沒有機會交頸而臥,夜半私語,耳鬢廝磨。 再也沒有機會聽她軟語嬌笑,賞春花秋菊,游溫山軟水。 早知如此,他絕對絕對不會遠游!更不會苦守在雁鳴關外求那虛無的功名,卻將她丟在京城中孤獨守候。 原來那些尚未兌現的榮華浮夢,半點都比不過平實溫厚的朝夕陪伴。 手里還握著剛才在院門撿到的碎裂玉玨,上面的絲線早已被泥水浸得臟污不堪,只是玉玨依舊溫潤,拿衣衫輕輕擦凈,仿佛還能觸到她的體溫。 璇璇,璇璇。 一旦想到靖寧侯府的棄尸荒野,想到謝璇臨終懷著身孕的絕望和孤獨,韓玠便覺得心如刀絞,原本想給她最繁華的綺夢,最終卻連一座墳冢都沒有給她。那是他從小就藏在心間的小姑娘,是他在雁鳴關外的風沙里深藏于心的溫暖,是無時無刻不思念的妻子??! 他所承諾過的恩愛相伴,他所許諾過的煮酒栽花,一字一句,盡如利刃刺在心頭。 越王惟雍,那個瘋子一樣的毒蛇,殺盡了忠良,殘害盡無辜,他憑什么安然無恙的居于深宮,坐擁天下? 韓玠將短刀重重刺入地面,目中恨意翻騰。 新帝以陰謀算計登上皇位,宮廷內外的防備便格外森嚴,想要潛入皇宮刺殺那條毒蛇,無異于以卵擊石。韓玠便藏身在城外廢棄的農舍里,靜候時機——靖寧侯府上下無人幸免,恒國公府也早已崩塌,昔日的故交舊友恐怕都不想看到他這個已經葬身塞外的“叛賊”,他唯一能放在心上的,只有謝璇留下的舊物。 綠兮衣兮,綠衣黃里。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許多個深夜,韓玠沉默著坐在屋外翻看舊物,月光下背影英挺,卻格外寥落。 六月中旬,暑氣正濃,新帝出了皇宮,前往行宮避暑,一路上儀仗開道,百姓避讓,聲勢浩大,風光無兩。卻在接近行宮時,意外遇到刺客,被人在兩百步之外用強弩射穿腦袋,死死的釘在車廂壁上,一命嗚呼,死不瞑目。 國喪之時,京城內外舉哀追悼,暗地里卻有種種流言傳開,不少人為之拍手稱快。 而在千里之外,韓玠獨乘一騎,包裹里背著謝璇留下的舊物,趁著混亂出了雁鳴關,一路往西,到曾經潛藏過的河谷古寺里,祈求出家。 住持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慈眉善目之間卻隱然威儀,待看到韓玠那沉沉的包裹時,便斷然搖頭,“施主塵緣未斷,還進不得空門?!彪S即老僧入定,再不看韓玠一眼。 韓玠卻斷然留了下來。 這天地蒼茫,妻子已喪,大仇得報,除了刻骨的悔恨與思念,心中似乎已沒有任何掛礙。他留在古寺之中,幫著砍柴挑水,閑時掃地聽禪,雖未落發,卻如居士修行,每日跟著誦經。 只是經文深奧廣博,教人斷愛去念,每每誦到一半,韓玠便無法繼續—— 腦海里翻來覆去的全是舊時的記憶,她在恒國公府巧笑如花,在玄真觀里寂寞清修,孤身抱膝坐在竹林里,只在他去探望時才會歡喜雀躍;她懷著滿滿的期待嫁入韓家,新婚之夜的甜蜜糾纏,他恨不能將她揉入身體,從此再不離棄;她熟睡時整個人蜷縮在他懷里,手臂攀在脖間,像是怕他離她而去。 許下了許多的誓言,點燃了許多的期許,他遠赴雁鳴關尋求功名,想讓她風風光光的行走在京城的貴婦之間,卻不料功業未成,姻緣先斷。 悔痛與思念壓在心頭,是所有經文都無法解開的心結。 經文里包羅萬象,卻獨獨無法告訴他想尋求的答案。 他那樣思念她,想要再見她一面,想要補償所有的虧欠,該虔誠吟誦哪一段經文,才能求得重來一次的機會? 十年光陰荏苒,年輕俊朗的沙場將領已經成了中年穩重的沉默男人,所有的意氣在時光里收斂,只有那一絲執念糾纏。他執著的閱遍所有經卷,似乎都沒有答案,直到偶遇那張古老羊皮。 像是出自極西的苦寒荒涼之地,據說那里曾有輝煌的國度,卻最終淹沒在黃沙中,留下來的只是一些殘破而奇異的古卷。韓玠幾乎費盡了平生心力,才漸漸讀懂那經卷里的喻示,于是義無反顧的背起行囊,走向更西邊的荒漠黃沙。 跋涉過連綿無盡的沙漠,淌過奔騰冰冷的大河,翻越刀劍般聳立的高山,白天烈日烤炙得人缺水虛脫,夜晚則是如在冰窖般的寒冷。 韓玠從未想過,遠在紅塵繁華之外,會有這樣苦寒荒涼的不毛之地,除了偶爾掠過的蒼鷹,幾乎見不到什么活的東西。 背囊里的食物幾乎耗盡,口干舌燥的行走在燙熱的沙地上,在身體被炙烤得干裂之前,他終于見到了羊皮上所繪的奇異高山—— 枯黃色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