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270
舟將行不穩,人在舟中歪歪倒倒,可謂驚險至極。 到這等境地,紹玉方才明白,有游船時,小舟是意趣;如今乘不上游船,座下這方小舟,便成了無可奈何。 他且上舟去,只見身披半舊薄綢長衫,衣擺曳地,繩絳松松系在腰間。 紹玉自來玉容清朗,發髻亦規整梳了,雖無紫金冠兒,卻依舊見出十分雅貴。他盤坐在船頭,背靠船艙,一腿屈起,手臂只閑散地搭在膝上。 現已入夏了,水漲船高,江水蕩然洶洶。漂泊無依之感,倒比往日更甚。 舟中除了老艄公,還有一煨酒小童,是艄公的孫子。他約莫十來歲的年紀,膚色黝黑,身著粗麻短衣,袖子與褲腿皆卷起半截。紹玉看他時,他亦對著紹玉咧嘴一笑。 初來黃州時,紹玉直直地看不慣。若在汴京,王家的粗使下人都比這文雅些! 可時日一長,雇舟的回數多了,他與這小童也漸漸熟絡起來。遇上心緒好的時候,紹玉也能玩笑打趣幾句。只道黃州偏遠,人情質樸,也就不再計較文不文雅之事了。 紹玉倚在船頭,看了眼小童煨酒,又望向奔流的江水,嘴里喃喃念道: “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 這正是蘇東坡的句子。 小童聞著,遞了盞濁酒上來,笑道: “小郎君是讀書人,說些話來,我總是聽不懂?!?/br> 紹玉接過濁酒,自飲起來。從前吃酒,多是要篩一回的,眼下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小童見他不說話,心下好奇,追著問: “小郎君適才說的,是何意呢?也說來叫我長長見識!” 紹玉笑了笑。這個小童,機靈熱情,什么都好,就是話多,問起事來沒個完。 他望著江面,方道: “該過去的過不去,該忘卻的忘不了?!?/br> 小童一時有些懊惱,只撓著頭,蹙眉道: “怎么小郎君一解,反倒更不懂了?” 紹玉見他模樣,哈哈大笑起來,連帶著搖櫓的艄公,亦跟著發笑。 那艄公又向紹玉道: “小郎君適才念的,可是東坡居士的?” 紹玉一愣,不由得多打量那艄公幾眼。 他不敢怠慢,只抱拳道: “老先生是讀書人?” 艄公笑起來,蒼白的胡須亦跟著顫,只道: “哪是什么讀書人?從前東坡先生游覽赤壁,亦是我搖的櫓??!那篇,正是在此舟上作的?!?/br> 艄公放慢搖櫓的速度,一時回想起那夜。 他指向小童,接著道: “那一年,我也就是他這個年紀!東坡先生與友人飲酒賦詩,許是吃醉了酒,不覺將這篇念了許多回。我那時順耳聽來,也就記下了。不想一記,就是這么多年?!?/br> 他嘆一口氣,接著道: “如今,他人也不在了。我連年在這赤壁來回,往來渡客,念的皆是他的詩文,不得不為之感慨??!” 艄公說罷,滿是皺紋的臉上,倒見不出悲喜。大抵年歲大了,做的又是渡人的生意,迎來送往,什么樣的人也都見過,什么樣的事也都經歷過。 聽他言語,紹玉心中一番感慨,油然而生。他遂起身,朝那艄公作了一揖。 艄公一時不知所措,一手扶著櫓,一手要去扶紹玉。 紹玉恭敬道: “老先生原是渡過東坡先生的,晚輩眼拙,失敬失敬?!?/br> 若是從前,紹玉豈會為這樣的事心緒難平?那是陳釀那書呆子能干出來的! 可偏偏,二人皆是被貶至此。所謂同病相憐,大抵是這般境況。 紹玉常來雇舟,艄公還從未見過他這個模樣!艄公遂連連擺手,只道不敢當。 “小郎君言重了!”艄公道,“不過是個謀生的活計,從前渡他,如今渡你,又有何不同?” 是啊,又有何不同?在艄公眼中,俱是過客罷了! 似這等千古風流人物,如今周郎何在?東坡何在? 前人如是,又何況乎自己? 思及此處,紹玉一時釋然,前些日子的愁苦,也只付之一笑。 他又緩緩坐下,靠上船艙。手邊一把杜鵑,是他自家中帶來,以做佐酒裝點。誠如他信中所言,艷紅似血,盈盈可愛。 他轉頭看向那把杜鵑,徒然嘆了口氣??v使釋然,有些東西,卻依舊不能輕易放下的。 忽而,他只覺面上撲了兩滴水,不提防間,已撲了滿臉。 紹玉驀地抬頭,原是落雨了。 煨酒的小童倒也伶俐,忙自船艙抓了兩件蓑衣,一件給了艄公,一件給了紹玉,一面又護著紹玉往船艙去。 遇著這樣的天氣,也不得不敗興而歸了。一時又有風起,小舟晃得比往日厲害,紹玉只覺頭暈。 艄公忙著搖櫓靠岸,一面道: “小郎君,可坐穩了!孫子,照看好小郎君??!” 小童見慣了江上風浪,倒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 見紹玉面色緊張,他方打岔道: “小郎君,聽聞你是從汴京來的?汴京是帝都,聽聞可熱鬧了,你與我說一說可好?” ☆、第二百七十章 望江東5 驟然聽聞“汴京”二字,紹玉只驀地勾起心事來。 那小童年幼無知,童言無忌,哪里知曉其中原委?不過想見識見識,回頭與玩伴吹噓,也好說自己是見過世面的! 紹玉自來是不避忌著提汴京的,況且今夜悟得些道理,更是懷念多過愁苦。 縱使王府落魄自汴京而起,可在他眼里,汴京依舊是那個親朋遍地,故友成群的汴京。那里有他十幾年的悲喜,十幾年的故事,又如何能以怨相對? 外面的雨勢漸小,紹玉也緩過心神來。 他遂向小童笑道: “說起汴京,最得趣的,便是上元節了?!?/br> 那小童向前傾身,生怕聽漏了一字半句。若非他不識字,只怕要拿筆墨記述了。 他向紹玉道: “上元節么,我們這里也過的。張燈結彩,很是熱鬧,也不知汴京是個什么境況?” 紹玉思憶起歷年的上元節,嘴角揚起淺笑,似乎周遭一切,盡可以融在他的淺笑之中。 他方道: “汴京的上元節,通宵達旦,三日不絕。陛下帶著宮嬪,親臨宣德門賜酒。各色燈盞盈盈眼前,飛禽走獸,花鳥蟲魚,皆是司空見慣的。更有碩大的機關燈,燈中行人游走,瀑布生煙,如夢似幻,只道置身仙境一般?!?/br> 那小童聽得目瞪口呆,直直不敢相信。 紹玉接著道: “那一日,城中小娘子傾城出動,頭戴蛾兒雪柳,身著月光衣,婉轉清麗,也不避人。更有大家氏族,興致頗高,還在街上筑臺觀燈。百姓圍觀成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