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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體會到用“檐前雨”三個字命名這首曲子是那樣貼切!她不太懂音樂,可是她讀懂了江淮的憂傷。他的憂傷甚至不是“無邊絲雨細如愁”那樣輕忽飄渺的清愁,而是一場下了很久,不知何時才會停止從屋檐向下流淌的滂沱大雨! 琴聲驟停,她心神一亂,不小心碰到了窗戶。 屋里的人說了一句什么。是越南語,但明藍猜想他可能是在問誰在外面。她猶豫著要不要直接溜走,卻聽到他從椅子上站起身的聲音,想到他眼睛不便,萬一走急了摔一跤,就成了她的罪過。于是,她忙應道:“是我?!?/br> “藍?”南慶的聲音里是一種肯定而非詢問的口氣,接著,他緩步繼續向她靠近她。 南慶走近窗沿,因為離外面的路燈近了,明藍看清楚了他的樣子,他穿著一套灰色系的絲綿睡衣,手上沒有拿盲杖。 “對不起,我在外面聽到琴聲,忍不住就……” 南慶摸索到窗子的把手,把窗子開得大了些:“你知道這曲子是誰作的嗎?” 她的心驀然一痛:“我知道,是江淮?!彼穆曇粲行┎蛔杂X的顫抖。 南慶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玩味的表情,遲疑了一下,道:“你是因為這是江淮的曲子,所以才會走進來聽的,是嗎?” 明藍楞了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妥當。最后,她斟酌著回道:“是因為江淮的曲作得好,也是因為你的琴彈得好?!?/br> “沒有好到能讓人流淚的地步吧?”南慶笑得有些冷淡。 明藍下意識地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卻讓南慶的笑容里多了些輕蔑的味道。她意識到南慶雖然看不到她的樣子,卻靈敏地察覺到她的失態了。 她有些懊惱,甚至有些生氣,這個阮南慶,憑什么用這樣的口氣和表情來對待她?礙于他將是江淮的貴賓,她不好與他起沖突,還是早點離開為妙。她匆匆丟下一句“打擾了”,便想提腿就跑。 “等等!”南慶喊道。摸著窗欞,轉個身沿著墻走,不見了人影?!拔医o你開門?!?/br> 她終究心軟,又走回去。 她沖著窗口輕喊了一句:“喂!” 門開了,南慶扶著門框,說:“請過來,我有話要和你談?!?/br> 明藍走過去,猶豫了片刻后,還是硬著頭皮走進了房中。 “差點忘了?!彼鹗?,摸索到墻壁上的一個開關,按了下去。整間屋子亮了起來。剛在暗處待得有些久,明藍甚至覺得光線有些晃眼。原來這屋子也有安燈,想來是方便客人和仆人進出所裝。 明藍其實是有些心虛的,畢竟今晚的事是自己冒昧在先。她決定不管怎樣,先給人家誠摯地道個歉?!叭钕壬?,我知道你練琴不喜歡被打擾,我也是一時忘情,希望你能原諒!” 南慶一張黃花梨木的靠背扶手椅前停了下來,雙手向前探出,摸到了椅子的邊緣,慢慢落座,“你用了一個很有趣的詞……”他并沒有指明是哪一個。 隨后,他似乎有意忽略了她的道歉,而是轉向了另一個話題,“我們才第一天見面,你就叫了我好幾種稱謂——啊,最新的叫法是‘喂’。 我看我們彼此還是直呼名字好。我們這里一般都是叫名字的最后一個字,你如果覺得不太習慣的話,你可以叫我‘南慶’,我也可以叫你‘明藍’,這比叫什么‘先生’、‘小姐’要自在多了,你說呢?” 明藍覺得這個問題沒什么好糾結的,便說:“我同意,南慶?!?/br> 他的臉上陰晴不定,最后化為勉強的一笑:“名字其實只是個符號,可以什么實質的意義都沒有,比如我今天可能叫‘南慶’,昨天或許是叫‘北哀’。明天又或許是叫‘東歡’或者‘西樂’了!”他的語氣驟然轉得肅然,完全不似剛才嬉笑的口吻,“你呢?你一直叫‘明藍’么?——簡明藍?” 和白天時的彬彬有禮相比較,明藍覺得夜晚的阮南慶簡直有些神經質。大半夜的,把一個近乎陌生的女人請進屋子里,就是為了討論這樣無聊的問題么? 她的心情本來就不太好——大雨連綿、投宿無門、又聽了這勾起她傷心事的琴聲,這種種都讓她心煩意燥。如今還要陪一個陌生人探討不知所謂的話題,她只想趕快結束這場對話。 “我叫簡明藍,”理智讓她仍然保持著禮貌克制,“從未改名?!彪m然這個名字有時甚至讓她感到恥辱痛苦,可這畢竟是她的父母親自為她起的名字,他們已經雙雙離世,也未曾留下任何紀念品給她。只有這個名字,可以伴隨她的終生。 第5章 夢須醒 江淮在潮水般的掌聲中,手執二胡,起立謝幕。年輕的他穿著一襲青色長衫,身材頎長,眉目清秀。等待他的是一場盛大的慶功宴,二十歲的他不僅是知名音樂學院民作系的高材生,還已經在當地最好的音樂廳舉辦了二胡獨奏音樂會,且所有的演出曲目均出自他自己的創作。等待他的將是更高規格的演出以及音樂碟的錄制出版計劃。沒有人會懷疑,他絢麗的人生才剛剛展開帷幕。 換好衣服,他離開后臺。車已經在音樂廳的后門等候。他彎身坐進車里,母親呂明舒的手握著他的手,臉上是驕傲而溫暖的笑容。 接送他去酒店的車開得很平穩,離酒店只有三五分鐘的路程了。然而車子剛剛駛上高架的斜坡,突然間,一輛逆向行駛的車朝著他們迎面撞擊過來。司機打了個方向盤,可是沒有避讓開,隨著車里人的驚呼,兩輛轎車各自飛了起來,一同墜下了斜坡。 疼!錐心裂骨的疼!他張了張嘴,卻連慘叫聲也發不出來。 “阿淮!阿淮!” 母親的聲音好遠、好遠!江淮努力了半天,眼睛只開了一條縫,從鼻腔到嘴里都彌漫著血腥的滋味。血還在不停地從頭頂往下流,將他的視線遮蔽。 “阿淮,媽會救你!”母親撞擊著變了形的車門,將他拖出了車廂外。 他完全不能動彈。任由著母親一瘸一拐將自己背出了好遠。在走出十多米遠后,呂明舒終于體力不支,連帶著兒子一起匍匐倒地。 “轟”地一聲,轎車爆燃起來?;鸸庖黄?。江淮聳了聳肩膀,試著抬起手臂去牽母親的手,可是卻做不到?!皨?!”他發出只有自己能夠聽到的呼喚聲,這便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與此同時,警車、消防車、救護車的聲音,瞬間淹沒了他微弱的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