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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結果,櫻草的心,也不由得唿咚一沉。跟爹講理,是說不通的;硬拼硬抗,只會激起他更大怒火,現在這情形,只有先顧眼下,避過鋒頭,容后再慢慢想法子。櫻草強忍著心頭的郁悶、焦急、憂慮、委屈,依然跪在那里,低著頭,一聲不吭。 “我說話你聽到沒有?” “女兒聽到了?!?/br> “不許你再見他!” “……” “聽到沒有!” “是,爹爹?!?/br> 林墨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微微閉上眼睛,沉思片刻,轉頭對一直垂手立在一邊的顏佑甫道: “老顏,五姑娘的親事,抓緊去辦。我瞧上次來說的天津胡家老三,就很不錯。你去找人合個婚,若還匹配,臘月里送她過門?!?/br> 此話一出,櫻草一如五雷轟頂,整個人都呆了。她猛然抬起頭,驚恐地望向爹爹: “爹!我不要成親,我還在讀書??!” “書不要再讀了。女人讀那么多書做什么?讓你這么一直賴在學校里,已經夠縱容了,你瞧瞧全北平的姑娘家,一直讀到初中畢業的,有幾個?你jiejie們哪個不是十六歲出門子,再拖下去,還怎么嫁人!” “我不!爹,我不要成親!” 林墨齋兇猛地擰起了眉頭。他撂下茶碗,站起身: “跟你廢話太多了!老顏,去辦!” “是,老爺……” 跪在地上的櫻草,膝行幾步,爬上前去,扯住了林墨齋的衣襟: “爹,您是我親生親養的爹爹,請您愛惜女兒……我不要嫁給不認識的人,我要去讀書,將來畢業了,做個有用的人。爹,現在時代不一樣了,社會大得很,您容女兒慢慢去找著自己的幸福,好么?” 林墨齋瞇起眼睛,低頭看她: “我明白了,你在跟我使緩兵之計,心里其實還惦著那個戲子,是不是?” 櫻草咽著眼淚:“爹,女兒不瞞您,求您準我,讓我讀完書,嫁給他。女兒這一生一世,再不敢對您求別的,就這一個請求,求您允準我?!?/br> 林墨齋緩緩地坐下了:“我要是不準呢?” “爹,求您先放開‘戲子’二字,先別急著不準。您給我們一點時間,慢慢來,您會知道,誰才是女兒的終身?!?/br> “誰是你的終身,不重要,林家的臉面,才是你的終身!你若是硬要辱沒我家門,給我滾出去,不認你這女兒!”林墨齋吼道:“不如當初還是沒撿回來的好!” “老爺,老爺,莫動氣,傷了身子……”顏佑甫驚慌地上來捶背。 櫻草松開爹爹的衣襟,蒼白了臉。 “爹,若是您一定容不得我們,那就請原諒女兒不孝了。我凈身出戶,隨他走,今生今世,再不來污林家的臉面?!?/br> 林墨齋瞪大眼睛盯著她,喘息了一會兒,忽然說: “老顏,喚老譚和老孫來?!?/br> 顏佑甫魂飛魄散:“老爺!您三思??!您這是要做什么,五姑娘她……” “快去!” ☆、第十二章 紅鬃烈馬 櫻草閉起眼睛,挺直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這樣委曲求全,婉轉勸說,還是不成,那么,還不如索性由他用暴力解決,倒也簡單。譚五孫六的鐵掌,當然可以開碑裂石,但是櫻草心里頭有著更強硬的東西,是愛,是夢想,是天青給她的勇氣與堅持。與這份愛相比,一切壓力,都算不了什么,無論多么狂烈的風雨,只要一個人真正咬起了牙關,再柔弱的肩膀,也能承擔。 譚五孫六飛快地趕來了,兩人都還穿著練功的褲褂,一式的方頭粗頸,虎背熊腰,手臂被強健的胸肌撐得,微微張開在身側。兩人一先一后奔進堂屋,望見櫻草跪在當地,都愕了一愕,但馬上收斂神情,恭恭敬敬地請安: “譚五,孫六,給老爺請安,給五姑娘請安,給顏爺請安……” 林墨齋沒有看他們,端起茶碗來,緩緩喝了一口,道: “老譚老孫,你們現在去廣盛樓,找到喜成社一個武生,叫靳天青的,剁他兩根指頭,先剁左手的?!?/br> 櫻草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眼前的譚五孫六,顯然已接慣這樣的命令,兩人都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就欲轉身出門。櫻草尖叫起來: “譚爺,孫爺!”她轉向林墨齋,顫抖著叫道:“爹爹!” 林墨齋神色不動:“還不快去?” 譚五孫六對視一眼,又往外奔。櫻草急跳起來撲過去,伸開雙臂阻在門口。 “爹!求您!您怎么能……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林墨齋冷冷道:“你既然一意孤行,我只能幫你絕了后路?!?/br> “爹!”櫻草凄厲地慘叫起來:“您太狠心了!這是犯法的呀!什么樣的惡人才會這樣做!爹!您才是真正的有辱家門!” 林墨齋依然穩穩地端著茶碗: “再說,掌你的嘴!一個戲子,算個什么東西,這回我叫你看一看,你所謂的角兒,到底有多大能耐!別說要他兩根指頭,就算要他的命,用不了幾個錢,也就擺平?!彼艘豢诓瑁骸拔伊帜S,縱橫沙場,從沒輸過,不能到了兒來栽在一個戲子手里。你既然一定要跟他,連家門都不想要了,就別怪爹爹來點狠的!” 櫻草伸手扶住了門邊。她仿佛掉進一個無底深淵,黑洞洞的,也不知四面哪里才是盡頭,只是飛快地無助地,朝著那茫茫黑暗跌落下去。是,她應該想到的,林家慣伎,是責罰無辜的旁人,他不從你自己身上下手,而是通過摧殘你身邊的人,關懷的人,來摧殘你的心。譚五孫六若是來剁她的指頭,櫻草都橫下一條心認了,但是他們要下毒手的,竟然是天青。爹爹的心機,實在遠超櫻草預想,他竟然這樣穩準狠辣,他深深知道,一個伶人,尤其是武生,殘了手腳,就永遠絕了登臺唱戲的路子。 大屋深幽,清寂陰涼,但櫻草的頭上身上,全是不住涌出的汗。她心中狂亂地掙扎著,不知道該怎么說,怎么做,如何面對今后的未來。她甘心付出一切去爭取自己的幸福,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如果這幸福的代價,是讓天青受傷。他是伶人,他的終身在戲臺上,最明亮最公開的,龍蛇混雜,無遮無防的地方,他擋不了暗處的利箭。他那樣愛戲,十九歲的生命里,占據最大位置的,就是日日夜夜的練功學戲,如果為了她,從此不能登臺,這讓櫻草,如何心安?愛一個人,是要為他,還是為自己? “想明白了沒有?”林墨齋的視線,炯炯地從茶碗上方盯著櫻草。 櫻草全身都在顫抖著: “爹爹,您,放過女兒吧……” 林墨齋嗆啷一聲擱下茶碗:“老譚老孫,站那兒愣什么,不認識廣盛樓?去,到了之后,認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