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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山好眠的呼吸聲聽得格外真切。 容渺翻了個身,“也好,那和尚看起來不壞,無奈投靠水匪,多半有什么難言之隱。只望下回你行事前,與我商量,免得你有事時我不知情,白白為你擔憂?!?/br> 黑暗中,唐興文只覺心頭被什么物件擊中。不是從前被她揭穿錯處時的那種窘迫、羞恥,身體里滋生出什么東西,正緊緊攥住他的呼吸。那“擔憂”二字一出,喉中迸出的竟是些許甜蜜。 她無從知道唐興文想些什么,適才一夢,已耗去許多體力。前生許多記憶都已記不真切,某些時候這些記憶又會以夢的形式蹁躚而至。她甚少憶起自己在北國的那段冷宮歲月。從北國逃回南國路上,那險被野獸和游人填做食物、手腳凍傷、露宿冰窟的苦楚,都不及北國冷宮帶給她的痛苦分毫。 受辱于宦人,侍奉其他冷宮妃嬪洗腳,被當成動物般騎在身上,宮女肆意打罵,北人都恨她!南國女子多嫵媚妖嬈,南妃甚受寵愛,冷宮中那些失敗者拿旁人無法,卻將所有的恨意投射在她身上。誰讓她是南國女子!誰讓她是殺了無數北人的鎮北侯之女呢?代嫁和親,被當眾戳穿身份,北帝知她出自鎮北侯府,痛恨之余,將她打入冷宮。從此那非人生活,萬般折磨,令她無時不刻不在自省。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要忍受這種對待。 憑著對心上人的思念,對家人的牽掛,她咬著牙,著意奉承所有人,彎下脊背在屈辱中求生。最終她得到一個機會,北國宮亂,四門大開,烽火連天,將士沖入皇城。 她親手燒卻北國冷宮那間給過她無盡屈辱跟痛苦回憶的屋子。她身披浸透水的破棉被,從火海中沖出,將不堪回首的三年歲月遺忘在那扇被火舌狂卷的門內。 衣衫襤褸,北國的冬夜很快令身上的濕棉被結冰,跟在一眾拼命攜財逃跑的奴婢身后,在逼宮叛軍的馬蹄下留得一條性命成功逃出皇城…… “我不該瞞你?!?/br> 黑暗中傳來唐興文的說話聲,令容渺的回憶為之斷開。 “以后有事,我都會先行問過你的意見?!碧婆d文覺得自己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第一次私下里他在她面前沒有自稱屬下,也沒有喚她小姐。他在獨處之時直言“你我”,覺得忐忑又新奇。 可容渺并沒什么反應。她又翻了個身,迫自己睡去。經此一役,可預見到來日練兵會加緊進度跟難度,即使跟這群看守輜重的老弱殘兵比,她也太弱。 浩瀚的海上,小舟飄飄搖搖,似乎隨時可能被海浪卷得倒翻過去,可偏它始終穩穩的,劃著水浪,緩速前行。 釋風撐著長篙,沒好氣地瞥身后人一眼,“叫人抓住了還好意思裝沒事人,萬一船上沒有那鎮北侯家的小娘跟她隨從,你以為自己討得好去?回回叫我替你擋刀劍,凈出些餿主意?!?/br> 楊進端坐舟內,微笑抬眼看他。 “現如何?你我不是安然無恙么?不親眼一觀,怎知兩國差距?憑慕容將軍手里那些過氣的船,只怕還沒對上,就先被那五牙船排除的彈石投沉了?!?/br> “哼!”釋風自知說他不過,只得冷嘲熱諷道,“知道的,說你是為正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為那小娘呢!你以身犯險也還罷了,待你上岸,那廣陵王知道你拿他剛攏到羽翼下的水匪被你拿來當與美人邂逅的犧牲品,說不定一氣之下就砍了你的腦袋,哼,到時可別怪大和尚冷眼旁觀,不出手救你!” 楊進只是笑。 今晚偶遇容渺,純屬偶然,原本還想當幾天俘虜,摸清艦船上的情況,不料唐興文竟私自將他們放了。這樣也好,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畢竟保重自身更為重要。而那容渺見到他時一臉驚恐的模樣,也令他印象深刻極了,是極怕被他認出揭穿了身份吧? 前方傳來低低的號角聲,釋風大聲呼喝,揮手。楊進這才收了笑,肅容起身,見一艘青龍舫威武駛來,幾艘快船從舫上吊下,上面幾十名善水的兵將,抱拳致禮,迎他回去。 淺笑低語的楊進又成為那寡言清冷的謀士一名,踏上船去,對上焦急暴躁的慕容羽,只是頷首一禮。 “乏了?!焙喢鞯膬勺?,入鐵鎖般扼住慕容羽的喉嚨,將滿腹牢sao與擔憂吞入腹中,一張臉苦澀扭曲不已。 從人獻上披風,楊進隨手系上玉扣,面無表情地越過眾人走上二樓艙內。 慕容羽跺腳嘆息。周圍鴉雀無聲。人人皆習慣了楊進這般冷漠態度,他不想聽的話,別人便沒機會說。他想做的事,也向來無人能夠阻止。 唯有釋風不屑地撇撇嘴,“哼,裝腔作勢!混小子!” * 容渺忽然成為眾星捧月的對象。 人人皆知鄭南這個屯長是個傀儡,真正有本事的是那新指的團練教頭羅勝。而羅勝這人不太好說話,他們不過上前奉承兩句,就被他橫眉冷眼地喝退。于是剛打了勝仗,熱情空前高漲的眾人便將目光對準化名齊躍的容渺,誰都知道,這齊躍可是羅勝的相好,當成什么似的寵,一點也不肯讓“他”累著。在軍中四溢的流言里,那齊躍的力氣可是全要留著侍奉羅勝呢! 于是有了第一個給容渺送熏rou的人。隨船行軍,吃得多是腌過的海味,各人私帶上來的熏rou可是寶貝,尋常不肯拿出來分享不說,就是自己多吃了一口也要心疼不已。誰想到容渺一得就是手掌大的一塊。 接著又有無數的東西堆進她住的艙里,什么上回軍中慶功賞下來沒喝完的酒,什么句章最美的姑娘柳夢夢身上順下來的香帕,什么軟枕頭,——這個最讓她無語,那送枕頭的人說,她睡的板子太硬,怕是會受傷,還是用這軟枕頭墊著較好……容渺聽得云里霧里。 頭上一聲冷哼,唐興華不知何時立在她身后。那送枕頭的人撓頭一笑,一溜煙跑了。 容渺捏著旁人用過的破舊絮枕,疑惑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為什么睡在板子上會受傷? 唐興華臉黑如鍋底,奪過那枕頭,“嗖”地拋進海里?!皠e問,那群人滿嘴胡言,說不出什么好話!” 容渺還待再問,忽跑來一個小兵,氣喘吁吁道,“羅教頭,齊老弟!周參軍傳你們去呢!” 這回輪到容渺黑了臉,上回周潼來找他們,被打岔過去,這回想必是聽說了“羅勝”立功的事,專門找兩人去問話呢! 周潼坐在椅中,手里捏著一卷帛,張開又折上,反復數回。 外頭通報羅勝、齊躍到了,他坐正身子,肅容望向門外,“進來!” 兩人垂頭入內,躬低身子,無聲地行禮。 周潼道:“抬起頭來!這成什么樣子!不是叫你們護送姨妹去余姚么?為何……” 話未說完,他像是咬了舌頭般,頓住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