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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言畢,他輕輕一揮手,屋中的油燈當即火苗一閃,慢慢亮了起來。 昏暗的燈光下,他的影子清晰可見,依舊是如素日般一襲青衫飄逸,宛若神仙。只是此刻他清雋的面容上卻是沒有那慣常的覆目的緞帶,形狀極好看的眼眸緊閉著,映出羽睫纖長。 李郎中望著他燈火下清晰可見的影子,總算是相信了他不是鬼。而安下心來的同時,畢竟年歲大了閱歷深廣,前塵往事歷歷在目,竟是慢慢理出了頭緒,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細汗,緩緩道:“唉其實學生心里也是多少有數的先生只怕不是凡人吧?當年學生流落建康,先生救我時看上去也不過是二十來歲,如今悠悠三十多載過去,先生除了眼睛遭了刑,形容卻是未曾有絲毫變化,還是當年二十多歲的模樣。先生久居深山,鎮上其他人也未曾多注意這點,只道是先生保養得宜,但是學生這么一大把年紀了,又與先生有此前緣牽扯,此中異常,多少也是有感覺的?!?/br> 而言畢,李郎中卻是又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禮,緩緩地道:“今夜先生現了真身,想必是有要事與學生吩咐。學生雖老邁不才,卻也愿為先生分憂解難?!?/br> 白發男子聞言觸動,神色卻是看不分明,默然片刻,亦是朝他微微一禮,輕聲道:“我非是有意相瞞,多謝掌柜體諒。今夜貿然驚擾,實乃我修行有虧,失了分寸所致,日后必當賠罪?!鳖D了頓,他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輕輕取出了一方碧色的絲帕,緩緩地低聲道:“若是不妨事的話,掌柜可否幫我看看,這絲帕上面是否有字。我實在是無人可相問,才冒昧前來驚擾?!?/br> 明明滅滅的燈火下,他閉目垂睫,容色依舊沉靜如雪,宛若不驚輕塵的神祇。而手中的絲帕上,卻有干涸的血跡淋漓縱橫,儼然是一幅血書。 “這”李郎中吃了一驚,然而望著白發男子的神色,卻也是不敢再多問,忙接過血書湊到油燈下細看,一字一字念了出來: “參商永繼,琴瑟無期。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br> 而那鮮血淋漓的字跡娟秀中透著絕望,明顯是出自女子手筆。 李郎中念完怔了一會兒,忽然便意識到了什么,指著血書驚道:“這這難道是碧城姑娘寫的?!那碧城姑娘她” 而白發男子怔怔然地重復著那四句話,良久之后,卻是不禁苦笑,神色間只余倦意深深:“我不知道。但她若是真心主動離去,必不會留下這般的話語?!?/br> 李郎中不解。 白發男子神色平靜地向李郎中敘述了碧城的身世以及成仙的前緣因果,而那些山河慘烈的舊事在他清淡的語氣中,仿佛早已被歲月抽去了骨血,一縷幽魂般游蕩在紅塵的唇齒間。 “原來如此?!甭犕炅诉@些他以前并不知道的另一層前塵往事,李郎中良久回不過神來,然而片刻的寂靜后,他卻是忍不住道:“先生既是神仙,通曉陰陽術法,想必去救碧城姑娘也不是什么難事,何不算算碧城姑娘此刻在哪里。就算碧城姑娘被抓走了,此刻再快只怕應該也還沒有出嶺南,先生此刻去追,大概還是趕得上的?!?/br> 白發男子聞言,寂靜了片刻,卻終于還是輕輕搖了搖頭,坦言道:“我不能離開青閬附近,否則契約毀去,此地無幸。而就算我把月螢石還回解約,它們被我煉化了十六年,早已不復初時,若要恢復靈石原狀,至少也要三年方可?!鳖D了頓,他抬起指尖輕輕觸碰著自己緊閉的眼眸,聲音依舊溫和平靜,卻也帶著一絲難言的情緒:“我被剜去雙眼,天眼亦毀,已經無法再得窺陰陽天道,探知吉兇命數。若是我能測知,今日也必不會放她一人在山中?!?/br> 李郎中出神良久,半晌才道:“若是先生當年和皇帝服個軟,或者不管那樁齷齪事,也便不會受那剜眼的極刑,今日也便能救碧城姑娘了”然而言畢,他卻才發覺這根本便是虛妄之言:若是白發男子當初不管不堅持,碧城只怕早已死在了十六年前,又何談今日的相救。 因果纏繞不休又環環相扣,這竟是個死結。 李郎中思前想后,只覺命運冷酷,直扼咽喉,不禁聲聲嘆息:“唉這真是劫數,劫數啊” ☆、第十四章 深夜。 月色如水。 白發男子緩緩行在青閬山蜿蜒曲折的山路上。這條路他已走了十六年,縱然是不帶盲杖,也早已是熟悉到了極點。 盡管已經成仙,他卻仍保持了昔年紅塵渡劫時養成的習慣,甚少使用法術。時光漫漫,他的耐心卻也很好,行醫采藥,灑掃煮茶,雖然看不見,但一樣一樣慢慢做來,倒也從不寂寞。 而上一次如今日這般借著仙法倏忽來去,已不知是多久遠之前的事情了。 天邊不知何時烏云掩月,從眼眸處又開始隱隱作痛,這是下雨的先兆,而他依舊神色清淡地緩緩行在山路上,青衫隱隱,白發如瀑,仿佛并不愿意去理會。 堪堪行至隱跡結界附近時,頭痛已如針扎,而就在這時,他驀然聽到前方有少女驚喜的聲音:“君大哥!” 他一怔:“阿桂?” 阿桂從日暮等到天將微明,此刻終于如愿見到他,竟是激動得要哽咽出聲,慌忙拍拍裙子走上前來,顫聲道:“是我,君大哥。我我”頓了頓,她卻是神色奇異地變了數變,低聲哀哀地道:“君大哥,我好冷,也好餓,可不可以去你家里喝口水?!?/br> 白發男子緩緩深吸了一口氣,忍住近乎肆虐一般的頭痛,并不問緣由,依舊溫言低聲道:“好。天黑小心,你隨我來?!?/br> 阿桂頓時驚喜不已,當即應聲跟在他身后。數年里她曾無數次上山來尋他的住處,幻想著能給他洗衣做飯,然而每次都是到了此處便失了方向,縱然暗中跟蹤也是枉然。此刻聽他同意帶自己回家,簡直欣喜若狂,絲毫未曾留意到他聲音中那一絲的沙啞。 隨他走了短短一段路,前方便現出一個小院的輪廓來,如此好找倒是讓阿桂心中頗為奇異,然而她狂喜之下卻顧不得深究。白發男子推門而入,院中其他雞都睡了,只有碧桃頓時咯咯叫了起來,撲扇著翅膀繞著他撒歡。而阿桂看見咯咯叫的碧桃,頓時眼睛一亮,而碧桃又被養得絲毫不怕人,呆頭呆腦地打量著阿桂,冷不防一把便被阿桂拎著翅膀抄了起來。 阿桂也不管自己一身繁瑣華麗的吉服,熟練地掂了掂碧桃的斤兩,朝著白發男子欣喜地道:“君大哥,我給你熬鍋雞湯吧。你出診這么晚才回來,臉色都有些發白了,肯定累壞了,正好補補?!?/br> 而碧桃仿佛聽懂了她的話,此刻拼命地掙扎,咯咯叫得凄慘無比。 “碧城不在,不要殺它?!卑装l男子的聲音有些疲憊,但語氣依舊溫和平靜,亦聽不出任何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