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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建國百年之后,南朝文化影響日益加深,帝都中的達官貴人們已經習慣于給孩子們起一個漢名,甚至有些人會選擇帶有佛教意味的名字,以期帶給孩子來自佛陀的庇佑,但古老的皇室仍然保留著和鮮卑貧民同樣的習俗,要為每一個新生兒取一個鮮卑名。 而這樣慎重的事情,只能交給深諳神鬼之道的國巫來做。 誰也說不清這一代國巫的年紀。高宗皇帝記得,當他還是一個年輕的皇子時,白發蒼蒼的國巫為他主持婚禮,她披著一條黑棕色的氈子,走路顫顫巍巍,仿佛下一刻就會因為體力不支而倒地不起。 數年后,國巫站在太極殿的祭天臺上呼告天神列祖,告訴他們:這位漢名“夏侯巖”,鮮卑名“旁遮”的皇子,將要成為大燕朝新一代的君主。高宗皇帝虔誠地俯下身子,以便瘦小的國巫能夠將手放在他的頭頂。然而那一刻,他感覺她的手上傳來莫名的力量,夏侯氏千年的傳承帶著呼嘯的風聲回蕩在他的胸中。等他站起來的時候,國巫卻又恢復了那孱弱的狀態,他不得不伸手攙扶著她走下祭臺。 然而,過了一年又一年,國巫永遠準時出現在四時祭禮上,有時候看起來十分疲憊,有時候看起來神采奕奕。 高宗皇帝不由得開始相信那個流傳了許多年的秘聞:國巫有通天之術,可以知天命,改生死。 當李貴嬪臨盆的時候,他忍不住想國巫詢問,是否可以算出,李貴嬪這個孩子是男是女。 國巫用渾濁的眼睛看了看天空,那是仲夏的午后,陽光如瀑,將整個永延宮曬成了白地。李貴嬪的慘叫聲穿插在酷熱的陽光中,聲如擂鼓。高宗皇帝有心叫她忍一忍,低聲一些,但他畢竟也是第一次見女人生產,看到皇后忙忙碌碌地指揮著宮女和御醫們,這話也就說不出來了。 “旁遮,”國巫沙啞的聲音在一旁響起,“黑氈之下,可辨男女?” 高宗皇帝一愣,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李貴嬪的慘呼聲中忽然響起一聲嬰兒的啼哭,接生的仆婦快步走出宮室,跪在帝后面前,喜氣洋洋地道:“恭喜陛下,李貴嬪誕下大皇子!” 等到高宗皇帝回過神來,國巫的背影已經消失在層層的宮門之后,她只留下了一張寫著鮮卑名的羊皮。 “‘呼羅時’,賢者?!备咦诨实圩约旱孽r卑名“旁遮”意為勇者,對于大皇子這個鮮卑名就有些微妙了。不過后來大皇子果然成為了飽受臣子贊頌的皇子,并因此受封太子。其后幾位皇子誕生之時,高宗皇帝就不曾親臨,只是看了國巫送來的鮮卑名,并在皇后為皇子之母所寫的冊封詔書上加蓋玉璽罷了。 對于沈貴妃腹內這個孩子,高宗皇帝實在是寄予了極大的期望。從鄭御醫診出喜脈開始,他便不遺余力地向臣民們展示自己的喜悅。他不僅大肆賞賜百官,還封賞后宮,連多年未得寵幸的貴人阮氏都獲封淑妃。 縱然有人竊竊私語,暗道貴妃腹中若是一個男孩,只怕這帝京中又要掀起血雨腥風了。但從表面上來看,整座天樞宮都沉浸在了喜悅里。 沈貴妃臨產這日,高宗皇帝不得不在鴻臚寺的催促下舉行宴會,歡送即將啟程的吐蕃王子,但他一早就派人前往帝京郊外請來國巫。此時聽到皇后提起,高宗皇帝不由得點點頭,道:“正好,朕有事與國巫商談?!闭f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國巫所在的屋子,也不管舉著傘為他遮雨的內侍差點絆倒在臺階上。 高宗皇帝推門的時候,國巫正靠著桌子打瞌睡,幾根白發在燭火上飄過,發出了焦糊的味道。等她看清眼前的人時,高宗皇帝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的語氣里不僅帶上了催促的意味:“國巫,請問這孩子幾時能夠降生?” “你還是這樣性急,旁遮?!眹追鲋雷?,慢慢站了起來。她身后的燭火晃了晃,忽然熄滅了,整個屋子陷入了黑暗。 國巫的聲音帶著幽幽的冷意破空而來:“旁遮,若我說此女便如今日的風雨一般,將給天樞宮帶來災禍,你待如何?” 高宗皇帝遲疑道:“國巫何出此言?這……” 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將昏暗的室內照得通明。高宗皇帝吃驚地看到平時一副腿腳不靈樣子的國巫,迅捷地走到門前,朝著天空望去。 說來也怪,便在此時,風停雨收,天空中烏云散盡,若不是地上還殘留著水跡,直教人覺得剛剛的風雨都是幻覺一般。 國巫指著遙遠天際,道:“那顆星星便是‘都辰額’?!备咦诨实垌樦氖种赋菬o盡的夜空看去,只有一片蒼?;煦绲暮谏?。 他腦海中還惦記著剛剛國巫的問題,還沒張口,芷芳殿內已經響起了孩子嘹亮的哭聲。 國巫又恢復了那垂垂老矣的模樣,道:“這個孩子,便叫‘都辰額’吧?!?/br> 第19章 國巫 夏侯昭雖然沒有派人去送藥,卻又免了后面幾日午后的騎射。程俊倒是很上心,隔了幾日親自到芷芳殿回報諸事已經妥帖了。 芷芳殿內飄著淡淡的香氣,靠著窗邊的案幾上擺著一座描金檀香山子。 這描金檀香山子十分珍貴,是選取大塊的上等檀香,讓巧手工匠雕為山巒之態,又以金漆勾勒,遠看如海上仙山,飄渺綽約,近觀有草木鳥獸,栩栩如生。將之放在室內,不焚而香,氣味悠遠,有安神奇效。 程俊記得,去年初懷公主心愛的駿馬染病亡故后,心情郁郁,幾日都沒有休息好,圣上便叫人搬了這座描金檀香山子來。 他剛被派到芷芳殿的時候,初懷公主才剛滿六歲,愛哭愛笑,看起來似乎和宮外普通人家的小女兒沒什么分別。然而隨著年歲增長,她漸漸顯露出了帝女的風姿。 尤其是今年以來,她就學翰墨齋,當著眾人的面,駁斥了拿腔作調的夫子。宮人們都為公主殿下默默喝了一聲彩。他們雖是仆役,也瞧不上那些酸儒:若真是清高的讀書人,何必來帝京蹚渾水;既然入了天樞宮,就當盡職教導諸位殿下。公主的話也甚是有理,帝后寬和,也不能讓這些南朝人覺得好欺負了。 至于為沈德太妃求情一事,宮人們的看法就多樣了。有覺得公主年紀小,畢竟心軟的。也有人猜測公主另有深意,庶人鄭的幼子一入宮,這夏侯氏的后嗣可不止大殿下一個了。 但不論他們內心作何猜想,內心都對公主殿下很是欽服。如今看芷芳殿內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