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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此時她也絕不會拆穿此事,而是低眉斂目地聽著眾人奉承太后,不過偶然望一眼老人家,見她清矍面容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便知道其實這些話,她也是半點都沒聽進去,不過是虛應故事罷了。 別 看如今也是孫兒孫女繞膝的人了,其實太后的性子,一直都是很‘獨’的,并未因為年歲增長就和藹起來,眼下六十歲的人了,本該是成日惦記著孫兒孫女的,可不 論是太子和弟妹們,還是善化長公主的孩子,太后都是寵而不溺,雖然也是和顏悅色地逗弄著孩子們,但卻是未曾和一般民間祖母一樣,一見到孫輩就喜翻了心。平 時除了外出走走,偶然聽聽戲以外,并無多余的嗜好,清寧宮雖然時常人來人往,但在汪皇后看來,凄清處,卻是絕不下于她居住的坤寧宮。 “……前年春天,大概就下了兩場雨?!辈恢l議論起了氣候,“今年倒是雨水多,又暖得快,春雨貴如油,農家該開心了?!?/br> “可不是?”太后總算是回過神來了,“也不知江南一帶,汛情又是如何了,只盼著能風調雨順吧。去年,不是旱就是澇,也著實是折騰得夠嗆,皇帝身子骨本來也弱,那一陣就累得病了幾場?!?/br> 正說話間,皇帝也進了屋里,萬仙師和息宗周妃忙回避到了鄰室,汪皇后領著眾妃上前,給皇帝問了好,“您下朝了?” “嗯?!被实埸c了點頭,并不多搭理皇后,上前給太后行了禮,“孩兒給娘請安了,娘萬福萬壽、長命百歲——一會兒,孩兒陪您吃長壽面,您多賞我幾條,也讓孩兒沾沾您的福氣?!?/br> 太后被他逗笑了,“一條就是一碗,你要吃幾碗???” 大家說了一會閑話,御廚房已經送了若干碗精致的長壽面來,眾人都吃了一碗,算是沾了太后的福氣。今年的生日,也就算是度過了,皇帝還和太后籌劃,“明年的整生日,咱們好好辦一辦……” “何必如此鋪張呢,五十歲那場,折騰得我都累了。一個生日而已,太勞民傷財也沒意思?!碧髮@種事素來是不熱衷的?!按蠹乙坏莱詡€飯看個戲,也就差不多啦?!?/br> 皇帝笑道,“娘還是老樣子,說得好呢,是不喜鋪張,說得不好呢,根本就是怕麻煩?!?/br> 大 家說笑了一番,皇帝見太后露出疲態,便率先起身告退,眾人陸續也都退了,皇后還有事要回太后處斷,便多留了一步——卻也不是大事,只是今年恰逢放人的年 份,有些細節要請問太后而已,因太后疲憊,她長話短說,也是快快地就結束了話題,饒是如此,太后卻也已經是疲態盡露,接連打了兩個噴嚏,又咳嗽了好幾聲。 眾人統共才只是呆了一個時辰多而已,太后的精力竟然已經如此不濟了,可見歲月真是不饒人了。汪皇后心里也有些感慨,見天色還早,索性一轉頭就又去了長安宮,近來她對佛道之說很有興趣,和萬仙師辯說佛理,往往一坐就是一整日,也就不覺得時間有多難以打發了。 #也不知是誰身上帶了病,徐循本來好端端的,早上起來會客以后,連打了幾個噴嚏,到下午就是發起了低燒,請太醫來開了方子,吃了一帖藥,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半夜,睜開眼卻又再睡不著了?!夏耆擞X少,睡了這么幾個時辰,到天亮估計都是別想再合眼了。 簾 子外隱約亮著一根蠟燭,映亮了室內輪廓,徐循掀開羅帳,擁被坐了一會,望著窗外變幻的樹影,過了一會,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又是自失地一笑;人都說午夜夢 回,最是思念故人的好時候,可現在已是‘似此星辰非昨夜’了,她卻不知該為誰‘風露立中宵’?!降墓嗜?,多數都已經作了古。 徐先生、徐師母去了,徐小弟去了,年前江南帶了信來,徐小妹也染了病,久已臥床不起。 柳知恩前幾年去了,回到揚州不過五年,便是一病不起,馬十也在東廠提督太監的位置上去了——一般來說,內侍也很少有太長壽的,他們都算是到了年紀。 莊 肅皇后去了、獻懷太子去了,趙嬤嬤去了、錢嬤嬤去了,上圣太后去了?;▋?、藍兒出宮,韓女史去東宮教導太子,如今的清寧宮里,終于連一個熟人都已經不見, 除了時常入宮看她的善化以外,在她生命中多多少少曾占據過一點地位的人,都已經先后離她遠去。就是要思念,一時間也不知該思念誰好。 “你會活得好好的,”似乎有個人在她耳邊說,“就算朕死了,你也一樣會活得好好的……你就是這樣的人?!?/br> 她 還記得說話的人,可卻已經忘了他的聲音,在他死后,她好好地活了三十年,三十年實在很長,長到關于他的回憶,已經漸漸從她腦海中消磨,她已經忘了他的長 相、他的聲音、他的氣味、他的喜怒哀樂,他在她腦海中只剩下一道淡淡的身影——但,終究有些殘余,是忘也忘不了的。 窗外一陣風吹過,徐循沒忍住,又打了兩個噴嚏,惱人的微熱蔓延上來,纏卷著四肢百骸,這一回燒雖然低,但卻是連指尖都透著疼,心跳響在耳邊,一聲一聲,她很快伴著熱度昏沉了過去,在夢與醒的邊沿掙扎。 ‘這個是我送給徐循的?!腥撕Φ穆曇?,‘——我們間不用這樣虛客氣?!?/br> ‘總是這么寶里寶氣的?!腥死市χf,‘以后就叫你寶寶好不好?’ ‘徐循,你——你——你是要氣死我?’ ‘你雖然很討厭我,但我卻還是想要和你做朋友,我非和你做朋友不可?!?/br> ‘大道朝天各走一邊,這話不是你和我說的?’ 徐循就在這些聲音陪伴中掙扎,她很熱,一直都很渴,同時卻又很冷,無數個幻夢糾纏著她,她夢見在南京太孫宮里,張貴妃賞給她一碗杏仁露,‘燙呢,慢慢喝?!?/br> 可她不敢多喝,她心虛,她弄丟了娘娘賞給的藍寶鳳釵,這是極貴重的寶物,比太孫送她的釵環都珍貴得多。娘帶著她走百病,她們從御花園一直走到南內,一路千重門都開了,燈籠一路鋪了過去,一條路就像是天上的銀河。 午門下的鰲山燈也是極漂亮的,那一張張臉都在對她笑,這些開心的夢,伴著她在無窮無盡的苦海上漂浮,她不愿想起那些,那些滿帶了怨氣的臉,那些駭人的,不知來處的哭喊。她是如此迫切地揪著那些笑臉不放,她想要沉浸在這美景中永不出來。 可她沒法逃,她聽得見那些低泣,那些幽怨的傾訴與□□,聽得見斷氣前從喉嚨里冒出來,長長的,讓人毛骨悚然的嗝聲,她在夢中聽了反反復復許許多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