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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做什么,惹事嗎?”徐循反問道,“能留一條性命,已經是皇帝為他極力爭取的結果了,還想要別的待遇,那未免也太貪心啦?!?/br> 柳知恩并未露出訝色——以徐循對王振的印象來說,若非皇帝爭取,王振就算不被處死,也肯定是遠發外地,一輩子也別想回京?!翱梢獙C——” “不成?!毙煅瓝u了搖頭,終于忍不住發自肺腑地嘆了口氣,“每年他還要面圣一次的……我答應了栓兒,要留住他的性命?!?/br> 她簡明扼要地將自己和栓兒的對話復述給了柳知恩,柳知恩聽了,亦是半晌無語,過了許久方道,“這……也好,陛下圣聰早慧,從小就能藏得住心事,也不失為一件好事?!?/br> 栓 兒今日表現出來的心機和手腕,以他的年紀來說,的確是相當出眾的了??赡墁F在,他還能被徐循一眼看透,但那是因為年紀尚小,經驗不足??傻任迥?、十年以 后,隨著心智的發育和知識的增多,他的能力自然還會有一個提高。雖然此事上他的表現不盡如人意,但一個有主意、有心機的皇帝,總比一個唯唯諾諾的傻瓜要來 得強。起碼在遇事時,能堅持自己的判斷,不會因祖母又或者是嫡母的說法而迷惑了自己的認知。 “他說他在老娘娘告訴他之前,便知道了真相,這我是信的?!毙煅瓍s是愁眉不展,“可……” 她可了半天,卻可不下去了,閉眼出了一回神,又看了看身前,見柳知恩耐心地等待著自己的后文,終又浩嘆了一聲,低沉道,“柳知恩,我覺得……我覺得也許我畢竟還是賭錯了?!?/br> “娘娘是說……”柳知恩神色一動,“只怕陛下并不適合——” “你覺得栓兒人怎樣?”徐循不答反問。 柳知恩沉思了一會,出乎意料,他對栓兒的評價還是蠻高的?!半m然在課業上常為諸師詬病,但以奴婢所見,乃是課業太繁太苛,陛下本人天資,也超出尋常孩童許多?!?/br> 徐循點了點頭,“他的確說不上是不聰明,不過,比父親、祖父、曾祖,又有差距?!?/br> 對此,柳知恩也提不出什么異見,畢竟栓兒的幾個男性祖先做出來的事擺在那里,相形之下,栓兒的資質自然也就沒什么好吹的了。頂多就是比普通人聰明一點罷了,單只說宮里,幾個這個年歲的慧黠小宮女,學四書進度可能都有在栓兒之前的。 “可我以為,”徐循又是一嘆,她微微露出苦笑,“寧可是個有自知之明的笨人呢,也比他現在這樣好些?!?/br> “這……”柳知恩的眉頭就皺了起來?!爸慌乱膊恢链税??” “他已經完全落入王振掌心了?!毙煅鵂T火,幽幽地道,“調走劉先生的主意,包括他那番說辭,背后會沒有王振的影子?只是就如你所說,王振狡詐,沒有露出什么破綻……其實,這些都不可怕?!?/br> 她嘆了第三口氣,“最可怕的是,栓兒毫無疑義地以為,這主意是他自己想出來的?!?/br> 屋 內靜了下來,一時并無人說話:即使是柳知恩,也無法否認如此明顯的事實。要護住自己的人,沒什么問題,哪怕沒有任何理由,就是不愿王振去死呢,也不是不能 理解。換做是徐循,在這么小的時候,肯定也不會理解為什么只因為自己幾句話,一個親人般的仆從就要被殺死。包括和徐循的談判、交易,雖然在禮法上近乎駭人 聽聞,但其實這也算是做皇帝必備的素質了,亦沒什么可憂慮的地方。唯一可慮的是,栓兒是發自內心地相信自己的這番話,完全出自獨立思考……王振對他的cao 縱,已經達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把栓兒cao縱到根本不認為自己被cao縱的地步了。 的確,栓兒的表現,和尋常孩童相比,是聰慧殊于常 人,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的愚笨,又何嘗不是殊于常人?他為何會養成這樣的性子,徐循已經放棄去思考了——也許是因為他的身世,也許是因為他的壓力,不 論如何,性格已經如此,在本人毫無自知,周圍更沒有一個讓他全心信任的長輩指導糾正這一情況下,徐循不認為他有性格大變的可能。 王振已不足慮,出了這樣的事,他再無可能再入宮服侍。起碼在她們三人活著時不行,徐循現在擔心的是,去了一個王振,會不會再來一個呢?圍繞著皇權的投機者,就像是嗡嗡作響的蒼蠅,也許或遲或早,總會有另一個王振,發現栓兒這枚雞蛋上的縫隙。 雖 然理智上也知道,當時繼承之時,后宮的所作所為,對大局只能說是有一定影響,即使沒有她們,文臣也絕不會放著太子不立,去立襄王,最有可能的結局,是在一 場更大的動亂之后,文臣以更激進的手段,將栓兒或是壯兒——當時他可還在坤寧宮里——推上皇位,但徐循亦難以因此寬解自己,讓她從那喘不過氣的挫折感中解 脫。 從她做出選擇起,便一直懸在肩上的那份重量,現在似乎是終于落了下來,沉甸甸地壓在了身上,可這還不是最可怕的事實,最可怕 的事,是當她凝望前路時,卻覺得將來的路程,便仿佛自干清宮回清寧宮的這一路:前路雖猶有光亮,但不過是殘陽返照,無盡長夜,已經在前方等待,即使已經知 道,卻也并無任何辦法,能將這咆哮著的黑暗躲開。 兩人都沒有再說什么,而是在燈下默然相對,徐循只想把自己身上的重擔,稍微分出去一點,她不知自己在尋求什么,但仍是忍不住開了口。 “也許我是有點后悔了?!彼龥]有看柳知恩,“我本可以置身事外的……柳知恩,我不知我當時為什么要那么做?!?/br> “娘娘這是想多了?!绷鞯?,“陛下是長子皇太子……” “這些我都知道?!彼嗌儆行┦B地打斷了柳知恩,“但……但我本可以不管的,若我不管,這些事,便和我沒有關系了……” 這 話里的懦弱,連她自己都覺得丑陋:其實當年即使管了,現在她的生活和這些事,又有什么關系?即使天下被栓兒弄得一團混亂,也少不得對她這個太妃的供奉。她 所求的,難道就是個良心上的安寧?難道她為了自己的置身事外,就情愿讓當年的事情鬧得更大,對朝政的損傷更加明顯……難道她連這點責任都不愿意擔起來,連 承認自己可能賭輸的勇氣都沒有? 她忍不住輕輕地笑起來,“柳知恩,你會不會很看不起我,我——” “娘娘!” 一聲輕輕的呼喚,打斷了她的說話,徐循愕然抬起頭來。 柳 知恩已經直起了脊背,身子微微前傾,他眼中放出光來,凝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