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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皇太子的長輩,以及帝國地位、權力最高的兩個人,此刻倒是可以置身事外,悠然地看著別人忙活。 而當然了,在這一年春天,完全離開了這份熱鬧的人并不止這么一對母子,在東苑南內那已經漸漸初具規模的宮殿園林群里,還有一個人可以說是完全離開了宮廷的喧鬧氛圍,正是安然地享受著自己的幽靜。 徐循蹲□子,隨意地擺弄著眼前的一株小青菜——才撒下種子沒有多久,剛剛冒出了一點幼苗,雖然長得不太好,看起來就格外瘦弱,完全無法長到能吃的地步似的,但畢竟是她親手種出來的菜,得了閑總是要來撫弄一番,光是看著這點子綠意,她都禁不住要露出一點微笑。 “這種得不是太好,”幾天前剛被送來服侍她的小宮人蹲□,很老地道評論了,“您肯定沒給上肥吧?!?/br> 雖說是南內,但也是宮里,有人在宮里擔糞肥的嗎?徐循種菜那也是為了好玩,要她去接觸糞肥,光是那味兒就夠把她惡心一頓的了?!皩m里哪來的這個,你不如自己產些,給它培上去?!?/br> 因為徐循自己的性子,她身邊的幾個大丫頭,沒有什么太能言善道的,走了的紅兒、草兒還算是稍微會說點。這回馬十給送進了一個才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巧巧,嘴皮子倒是很利索,又天真又無畏,和徐循幾天就熟慣了,唧唧呱呱的比一只鳥兒還話癆,“人中黃勁兒大,能給燒死。不過,您要說宮里沒有這個,那也不是真的。凡是有花圃的地方,就離不得這東西,不然花兒也長不好。只是在主子們看不見的時候才進來施肥罷了?!?/br> 徐循想到自己曾多次在西苑林地里走來走去的,還到樹下站過許久,甚至有一次,和皇帝就在林子里…… “噫!惡心死了?!彼炝松焐囝^?!澳悴胚M宮多久,怎么知道這個?” “奴婢們的下房都在墻邊上,有的就在花園角落,當然聞得見這個味兒?!鼻汕烧f,“聽jiejie們說,以前趙昭容娘娘住在永安宮的時候,為了惡心她,有時候大哥們就專挑她在屋里的時候過去施肥?!?/br> ——之所以對她沒有什么畏懼之心,就是因為巧巧壓根也不知道自己來服侍的是徐娘娘。也不知道馬十是怎么和她說的,巧巧還以為她是在南內閑住養病的女官,雖然對她也敬畏,可卻絕沒有對一般妃嬪那樣的誠惶誠恐,時不時地還和她說點八卦。比如現在這趙昭容的心酸故事,若是知道徐循的真實身份,她當然是絕不敢說出來的。 “還有這回事?”徐循的確是并不知情,不過,以前趙昭容在永安宮也的確就住在花園小樓里,她從前都沒想過施肥的時候她聞不聞得到味兒?!暗故俏粟w娘娘?!?/br> “趙娘娘人緣好像也不好?!鼻汕刹淮罂隙ǖ卣f,“大家伙都看她的笑話,jiejie們說起來,拍著巴掌笑?!?/br> “哦,你jiejie們都是做什么的?”徐循隨口問了一句。 巧巧一挺胸,很自豪?!拔襧iejie們有的是管添燈油的,有的可本事,能進娘娘們宮里送漿洗好的衣服!” 徐循聽說了,不禁一怔,片刻后才忍住悶笑,一本正經地道,“嗯,可真是有本事!想來,趙娘娘的事,也是那些送漿洗衣服的jiejie們打聽出來的了?” “正是?!鼻汕傻靡獾氐?,不過,看了徐循一眼,又是蔫了下來,她帶了幾分小心地道,“不過,和您比起來,那再有本事的jiejie,也就都……” “我可沒本事?!毙煅瓝u了搖頭,“除了認得幾個字以外,也沒什么好說的了?!?/br> “哪能說不本事呢?!鼻汕梢幌录绷?,和徐循爭辯道,“您認字,又是女官,想出去,隨時求個面子也就出去了……哪像是我們,進來了以后……誰知道什么時候出去……” 其實,就徐循所知,一般女官也都是做到六七十歲不堪服役了以后,這才求出宮去的。畢竟這是個很悖論的命題,等到你有這個體面可以求去的時候,一般來說也就不想出去了。當然至于廣大沒體面的女官和宮女們,進宮了以后基本也就和她一樣,再也別想出去了。能偶爾回家看看,那都是天大的恩典。不過,巧巧這樣的底層宮女,當然覺得女官們都是神通廣大的了。 “你想出去???”她問巧巧。 “想??!”巧巧眼睛一亮,“我……我做夢都惦記著爹娘!還有我哥、我弟……” 她的唇角囁嚅了一下,又慢慢地嘆了口氣,把頭給低下了,“哪怕回去以后,把我賣進縣里做丫頭呢,也能賣個好價錢,還有和家里人見面的一天呢……” 一般來說,宮里選宮女都是從京畿附近的清白農戶中遴選,選中了也沒有就這么拉走,還是會給點銀子意思意思的。按巧巧的述說,他們家就是因為兒女多,比較窮,女兒基本都是給賣掉了。兩個jiejie在縣里梁大戶家服役,她本人當時就是主動應選宮女的,圖的就是中選了能得好幾兩銀子,可解當時的燃眉之急。巧巧覺得,在宮里吃不飽穿不暖的,又見不到家里人,若是能被放出去,不但可再賣一次,給家里人多弄點錢,而且——雖然在新主人家肯定也吃不飽穿不暖,但偶爾一年有那么一兩次,還是能見到家人的。 這么個天真的小丫頭,坐在徐循身邊指手畫腳,談天說地的,說出來的內容荒唐得都讓人發笑,最大的夢想就是再被賣一次,這讓人該怎么說好?徐循聽了,也是又是駭,又是笑,半晌方才搖頭道,“你這個目標實在太大了,可不知能否實現得了呢?!?/br> 巧巧也道,“就是想想罷了?!?/br> 她雖然有些失落,但很快又高興了起來,“能進來服侍姑姑,已經是做夢都不敢想了——這里吃的、穿的,簡直都不像是人間一樣!” 徐循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笑道,“那你還笨手笨腳,成天打破這個,推倒那個的,是不是想被我退回去?” 兩人一邊斗嘴,一邊就慢慢地從花園里散步回了下房,巧巧被徐循數落了,頗有幾分慚愧,一路都在積極服侍徐循,見她披風有些歪,便要幫著校正,徐循又嫌她的手碰過土了,因道,“哎呀,別碰,我知道那是歪的——就是因為咱倆手上都帶了土……” 她的話忽然斷在了喉嚨里,蹲□就要行禮,可下房門前抱臂站著的皇帝卻擺了擺手。 “起來吧?!彼茈S便地說,“干嘛這么多禮?!?/br> 徐循也就就勢站起身來,笑著招呼皇帝,“大哥,今兒怎么有空過來,不該是正忙著嗎?” 見皇帝今日穿的是一身素色的緞袍,便知道他今日沒有什么儀式要舉行,徐循還有點奇怪呢——不是這幾天就立太子了嗎,難道皇帝還不必出面的? 她打發巧巧,“快去燒水泡茶——別忘了,先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