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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尋常小姑娘都不會做的事,女扮男裝進了老山宗處求學,用的是哥哥的名兒,臉也涂黑了幾層。細細算來,與謝良辰同窗三年,真真正正的對話竟不超過三回。少了也有好處,倒也記得清楚。他那日與眾同窗到泰丘圍場打獵,獵物頗豐,夫子開懷,特準我們吃一日酒。大家都喝了不少,我因處處謹慎,只沾了兩三杯罷了。平(花.霏.雪.整.理)素因貌不出色、六藝平庸、為人木訥的緣故,同窗們都不大與我來往,故而我吃得少一些也沒人發現。那一日眾生喝完都有些失了平素風度,專找未醉的酒量大的同窗灌酒,我竟也被尋了出來。謝良辰則是酒量大遭了妒,眾生一窩蜂地灌我二人酒,撐了些許時候,謝良辰一個踉蹌,終是顯了醉態,眾人方住手,全心全意灌我酒。山君啊,我只是一個小姑娘,那會兒不過十四五歲,又能吃上幾口酒呢?平素因怕辱沒家風,再謹慎不過,那一日被酒水灌得十分狼狽不堪,只是也存了幾分骨氣,便硬撐著不肯倒。夫子看鬧得不像話,罵了他們幾句,教各自歇息,我這才得以喘息?!?/br> “大家都走了,只剩下我和謝良辰。打小,我就有一個臭毛病,喝醉了什么不干,就愛哭,哭得天崩地裂,宇宙洪荒統統不在眼里,好似成家從老到少統統死絕地憂傷,爹娘、兄長開始時還勸解幾句,后來見不聽,便由我哭,只是總也不解這小小姑娘哪來兩串流也流不完的淚?!?/br> “我那日醉得不輕,心中卻是清醒。摸摸臉,眼淚早已掛了上去,停都停不了。我惶恐地看著伏在石桌上的謝良辰,一邊擦眼淚一邊掉。起身想走,總是暈眩,模模糊糊地,卻看他抬起頭,睜開了眼,四處觀望,帶著絲氣定神閑的偷笑,可是,轉身看到淚流不止的我,卻有些尷尬地愣住了?!?/br> “‘你哭什么?’他問我?!?/br> “我一邊哭一邊抱拳,‘謝兄有禮?!?/br> “他看著我,許久,竟忍不住笑了起來,‘真真有禮也叫你變得無禮了。他們不過荒唐一些,酒后無德罷了,吃酒適度是極快樂之情由,你倒是哭些什么?’” “‘謝兄莫要理我,自去休息便是?!覕[擺手,只能一言難盡。眼淚也不值錢,好似高山上的瀑布,飛流直下三千尺?!?/br> “他問我:‘你可會訛人?’” “我思考了一會兒,自己從小到大品性純良乖巧,從未賴過誰的賬,吃過誰的便宜,更莫提訛人了,便搖頭連道:‘不曾學得此處,不曾不曾?!?/br> “謝良辰的眼睛很明亮,他帶著微妙的神色看著我,許久,竟用桌上遺留下的筆墨書了幾行字,遞與我道:‘簽上你的名?!?/br> “我眼睛腫脹得瞧不清什么,只提筆寫了個‘泠’字,忽而想起自己是化名,讀書用的是哥哥的字,便打了個激靈,再看謝良辰,竟似沒瞧見,把紙折了幾折,塞進繡滿金絲的紫衣袖口?!?/br> “我心懷鬼胎,想著如何把紙要回,卻見謝良辰一把扛起了我,像扛著一袋米、一個小獵物一般。我伏在他的半邊肩膀上,沒覺得這是件多快樂的事,可是這卻是我與他此生最最親近的時候。那一會兒,酒意上來,翻江倒海地就吐了起來。謝良辰腳步頓了頓,我看他那樣金貴的紫袍子染了好大一片酒漬,益發睜著雙眼痛哭起來。我說我說過不在你面前丟人你快放下我,我說我不認識你啊謝良辰你怎么不放下我,我說這天色太晚了孤男寡……男的!” “他淡淡地溫柔地笑著,說閉嘴,我卻干號著掩飾一切丟人的行跡,只被逼得裝瘋賣傻,慘淡地喊著—‘爹爹,娘親,孩兒三年未歸家,可想死你們!今日借酒方抒發情懷,爹爹,娘親啊,孩兒素來有淚不輕彈,可見想家想得慘了!’” “謝良辰又頓了,然后大步往后院去,踹門、點燈、扔我上床,一氣呵成。我看著他的背影漸遠,張張嘴,卻并沒有說出什么,只是伸出手,彎成圓月一般的弧,在一豆燈光下,輕輕無力地用手指覆蓋他的影子?!?/br> “我才不訛他,何必訛他?我若訛他,何苦做個男人還不敢與他多說兩句話?猶然怕他不喜歡,猶然怕他不自在,不安逸?!?/br> “那張字據,永遠無用?!?/br> “山君,你知道的,人生永遠會有讓你欣喜的小小轉機。那時,我求學三年,灰溜溜地回了齊王宮。臨行前我對我爹說,我嫁誰都不甘心,你便讓我去死了心。我爹沉默了一會兒,就答應了,讓母親在我手臂上點了個朱砂印,聽說是古時便有的守宮砂,回來第一件事,我把手臂乖乖抬起來給母親看,她笑了笑,然后蘸了點唾沫,輕輕一蹭,就掉了。我發愣地看著,母親卻罵我—你究竟多久沒洗澡了?!?/br> “親爹親娘啊,誰知道你們是嚇唬我的?我每次洗澡舉著一只手臂,生怕蹭掉了不好交代,這么熬了三年,到頭來你跟我說你是蒙我的,信不信我一頭撞死在金魚池里?” “我爹說我是沒用的東西,天時地利人和,滿屋子公的,母豬也變天仙,一起待了三年,愣是沒搞定謝良辰,這已不是天然蠢的問題,這是天生蠢!” “哥哥問我放下謝良辰沒,我說沒,他就說,哦,早就知道?!?/br> “三年挺長的,我白過了?!?/br> “雖然我生得一般,但是齊國不算小也不算窮,所以提親的依舊踏破了門檻。我爹爹正苦惱著選哪一個,江東也傳來消息,年方十八歲的謝小侯正式選妃,各國郡主、貴女都遞去了小像。哥哥擅丹青,那一日方巧畫了一幅天仙圖邀我共賞,我說這是誰,我哥哥虛弱地笑了笑,張口就道:‘都怪你不爭氣……’” “他的話沒完,畫兒卻卷起,遞給了內侍。第二日,父王卻一個巴掌把我扇蒙了。從嬰孩到成人,他從未碰過我一指頭。他問我,你還有沒有點骨氣,非要效仿青城,淪為天下人的笑柄才肯甘休?” “原來哥哥的那幅畫假托我名,叮囑使節送到了江東。母親知曉此事,一方愛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方深覺不安,掙扎后告訴了父親。他來之前,已扇了哥哥兩巴掌。我這還算少的?!?/br> “我打小口舌笨拙,不會與人爭辯,只是不停地說:‘你這個……你這個……你這個老醬菜!’” “齊國漁民會用海鹽和魚醬腌漬一種醬菜,可放數年,年頭越長越干癟,硬邦邦的,能砸爛瓦罐,瞧著是碟子菜,橫豎下不了嘴?!?/br> “父王就像老醬菜,我缺不了又咬不動。父王一巴掌拍我腦門上,恨恨道:‘人頭蝦腦!’” “我知道他說我腦小人笨,小聲道:‘娘生爹給的!’” “他就啐我,拂袖而去,我只看到他額上九旒晃得人眼花?!?/br> “我想起哥哥這事兒辦得,心中又氣又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