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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信箋都哭花了。 孫夫子氣得直哆嗦,登時寫信給朝中弟子,可大多卻推辭不應,說是此案牽連甚廣,況且此前聽聞此事已然多方奔走,只是眼下各國司法自治,平國之事由世子一手把持,連朝廷也難以插手。言外之意就是,恩師之恩雖不能忘,同門之誼亦不能負,但此事,愛莫能助。 章三聽聞此事,幾日內幾乎哭瞎了眼,抽噎不止。他們這些兄弟相處了近兩年,各自情誼不淺,眼下落了這等罪名,旁人雖瞧他反應過激了些,但尚可諒解,只覺他情深義重。 扶蘇一貫沉靜冰冷,瞧著黃四與晏二臨行時未下完的一盤棋局,磨礪完黑子,又揉搓白子,夜深時吹滅了燭光,直直在黑暗中坐到天亮。 晨光熹微之時,扶蘇歪了一會兒,卻在夢中瞧見了晏二。黑暗之中,他戴著面具,一副判官模樣,見著扶蘇,便雙手握住了他的手,鬼面猙獰,卻略帶著些沙啞傷感道:“大哥不必費心,晏此生注定有此一劫,大限之期心中自有論數,本是貪戀人間兄弟情誼,才遲遲不肯走。此一時,便借機了了塵緣,去了吧。只是四弟之事,你萬萬莫要插手,他壽元絕非如此,切記切記!” 話語剛畢,扶蘇卻驀地醒來,心中知曉這是二弟前來托夢。他從幼時便從未嘗過幾分兄弟情誼,思及一貫冷硬的晏二夢中也有了溫軟之語,低頭瞧見未完的棋局,一時鼻酸難抑,如玉一般的手托住了額,許久,才睜開眼。 他不懂塵緣為何物,一貫除了方正書中所言,便從未有多余的眼光眷顧旁的人和物,可自從前世遇見了他的小女孩兒,心便自此不干凈了,像是從仙界云端墜入了塵世,有了牽掛,便讓人日日思量,在迷霧中掙扎。 書上說知己者難求,書上說唯情字纏綿傷人。眼下的兄弟手足情誼竟也一時似是悟了,苦澀與熱忱在心中交替,擾不勝擾,痛不自禁。 他推開窗,章三卻用著他的小女孩兒的那雙眼癡癡地掉著淚,在諸位待處斬的師兄門前皆放了個火盆,一刻不停地漫天撒著紙錢,像是著了魔。 扶蘇見到此景,心中更是大慟。 他收拾了幾件衣衫,便向孫夫子告辭了。孫夫子撫摸著扶蘇的腦袋,苦笑著,卻比哭還難看,“連你也要明哲保身嗎?谷兒。去吧,去吧,一日之禍,萬念皆休,人心叵測,懷璧大罪!老夫畢生心血全廢,從今之后,再不收徒!若有違誓,形同此硯!”孫夫子衣冠邋遢,紋理不修,抓起手邊幾乎磨得凹了下去的沉硯,朝著墻壁上掛著的平素得意之作砸了過去,一時轟然,圖毀硯碎。他握緊了沾染墨汁的手,老淚卻瞬間縱橫滿面。 扶蘇面色清冷如故,跪了下來,依禮磕了如入師禮一般的三個響頭,而后,孑然一身,如來時一般,孤單離去。 平國國都金烏依舊如平素一般熱鬧。這里是個小盛世,平民百姓的生活從不會因什么學子的集體舞弊案有什么改變。若是穆地,文禮之國,想必動靜便要大得多了。 扶蘇擊了登聞鼓,王殿前訴冤。 按昭禮法,擊登聞鼓者,入殿前需三滾釘板,挨三百笞。 等到平王世子酒飽饜足開審之時,只瞧見一個渾身血淋淋的少年。他伏在地上,披頭散發,勉強抬起頭時,眼珠卻異常的黑。 平王世子打著哈欠,昏昏欲睡,“殿下何人,何事擊鼓,速速報來!若有不實之言,即刻處斬!” 扶蘇聲音沙啞,握緊雙手,這是唯一一塊還好著的皮rou。他淡淡開口,諷刺道:“九兒,你好大的威風?!?/br> 平王世子哈欠沒打完,從王座上跌了下來。 三日之后,平王世子親審舞弊案。九卿說不必再審,已然查明,殿下放心,平王世子火急火燎,對眾人一通臭罵,說是此案有如此之多疑點,事關士人,怎可如此草率結案? 平國廷尉覺得自己快委屈死了。當時呈案時,世子正醉臥美人膝,連看都懶得看,只道了一句“知道了”,便把他給攆走了,這會兒怎么就成了他們的罪過? 平王世子手握描金扇,點著廷尉的腦袋,氣急了卻笑了出來,“狗仗了人勢行的些混賬勾當,yin威平時沒耍夠,這回倒耍到本殿頭上。成,你們既然讓他不舒坦,來日他若讓我不舒坦,你們一個個也甭想舒坦!” 九兒,阿九,這世上,除了他那位身份最高貴的堂兄,再無人這樣喚他。 平王世子頭快痛死了,他絞盡腦汁也沒想到,堂堂太子竟避禍避到了他這小國之中,還牽扯進了這樣一樁大案。他心中也頗是埋怨,這素來與他親厚的堂兄來了此處,竟不設法通知他一番,否則又何至于出了眼前的事??伤闹?,那日他贈rou粽之時,扶蘇眼神里的一番“天雷地火”被那樣曲解。 最后,讓眾人意外的是,此案竟又復審了三日,最后以冤案放人告終了,什么猜中題目雖百年難得一遇但是存在了想必就是合理,什么大家寫得一樣反而證明沒作弊,因為若換成是你,你有那么蠢嗎?一番義正詞嚴,說得眾臣的臉灰蒙蒙的,卻不敢駁了這小祖宗的面子。被革去功名的三十余人擇日設考,世子親自監察。 扶蘇傷口略好些,便在考場外候著,等到黃四諸人走出之時,才緩緩直起身子。晏二是被抬出來的,他在考場發了高熱,勉力做完,已支持不住,瞧見扶蘇,聲音虛弱,斷斷續續地喚了句“大哥,莫要離開”,便沉沉睡去。 黃四瞧著扶蘇,衣衫雖在獄中臟了些,可衣冠、發帶依舊整齊如故。扶蘇淡淡笑了笑,道:“四弟這些日子,一貫可好?” 黃四亦是一笑,溫和道:“好,獄中伙食亦有幾片肥rou?!?/br> 扶蘇想起之前他亦常搶他碗中rou,有些年歲倒轉之感,嘴角淺淡笑意深了些,道:“兄也有食rou?!?/br> 身后一眾師兄衣衫襤褸,十分狼狽,皆擁著扶蘇,沉痛哭泣起來。 扶蘇擔心晏二病情,便要去醫館親自顧看,平王世子儀仗出了郡院,眾人跪倒,這少年目光一掃,瞧了他堂兄一眼,卻不敢聲張,只火燒眉毛一般說了句“免禮”,便遠去了。 黃四把一切望在眼中,一貫微笑的嘴角抽搐了下。 晏二只是疲勞過度,加之身體虛弱,并無大礙,眾人也便放心了,去了客棧,洗了塵倦,倒頭睡去。 可待到第二日之時,姬谷、黃四二人卻莫名失蹤了,像是從人間蒸發,行李衣物皆在,人卻不見了。 扶蘇失蹤之事頗有一番因緣詭異,暫且不提。此時卻說穆地,王子成覺接了天子一道旨,打點了三千兵馬,一身鎧甲戎裝,便從咸寧府出發了。且說閑話,這少年今年方滿十七歲,姿容皮色卻日益大盛,因貌美還鬧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