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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生辰。直到她三十三歲的時候,她的弟弟景宗聽說因為行事不當,被太后怒斥,次日,百國諸侯便聯名上書,希望天子退位。云相退朝,閉門不理此事,無論諸王誰請,一概不納。 再后來,又過了些日子,聽說她的弟弟病逝了。新一任天子,是她的侄兒,景宗的嫡子成汕,人稱真宗。 她若還“活”著,恐怕已成“長又長公主”。 太皇太后娘娘宮中沒有銅鏡,是一件世人皆知的事。如同太液池畔的雙柳墓,竟然因為當今的帝后邂逅于斯,如今已經成了天下萬民心中有名的姻緣圣地。這個載著她那樣絕望的愛戀和不堪的少年時光的曾經,就這樣,隨著她的死亡,也漸漸逝去了。 她的母親垂垂老矣,撫摸著她的面龐,流淚道:“我兒若顏色如故,此時想必也已生了皺紋?!?/br> 忍冬少年時就一直闖禍,一把年紀才肯消停了。她一直覺得她爹是不世出的明君,她娘是史冊排名前三的賢后,從他們忍了她這么久,從沒有親手宰了她,就可見一斑。 忍冬挺沮喪的,自己這么個鬼模樣,燒焦得連皺紋都不長,那些曾經有過的,只有公主殿下才有的霸道和單純,似乎早已隨著恭桶倒進了糞坑。 她喜歡云瑯的第十五年,已經足足有五年沒見過她的情郎。她知道云瑯也許沒有忘記自己,因為她為他爭取的十天就這樣變成了一輩子。 可是,依照云瑯素來的模樣,沒有忘記也僅僅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忘記。 太皇太后去世了。國喪的鐘聲敲響的時候,太后,也就是她的弟媳帶著三尺白綾來了。她恨了自己很久,如果不是自己這個長姐,也許到現在,她還是皇后,而非太后。 忍冬覺得人雖固有一死,但他娘的絕不是這個死法。所以,忍冬帶著金銀珠寶,很大氣地從老娘給她準備的地道逃跑了。 外頭的人間終究是太平了,比五年前的人心頹靡不知好了多少。她隱姓埋名,置辦了宅子,又喜氣洋洋地做了云相的鄰居。 第一日,她命人給云相府送了一把熱情洋溢的菠菜,重新調戲到心上人,她樂不可支。第二日,她又命人送了一把新采的粗綠野草,想起云瑯那張困惑無奈的臉,忍冬窩在椅上十分開心。 她很喜歡讀些志異怪聞,但是自從被火燒了,眼睛便不大好使了,命賬房先生念了幾段,終覺有些不是味道,便作罷了。 夏日的黃昏,漫天的橙紅云靄,染了整個院落。黑暗之前最后的光明讓人那樣眷戀?;杌栌娜潭坪跏求@怔間才想起,她的美人椅不在了,她身旁的那些陪伴了她半輩子的小美人們也都不在了,一睜眼,終究物非人也非了。再也沒有人不停地揮著手帕,對遠方的她溫柔道:“殿下,這里,也可以瞧見云郎呢?!?/br> 她叉著腰,踩在竹色的搖椅上,意氣風發地張大嘴時,對著隔壁竹影婆娑的院落,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無論是愛還是恨,她都無法再告訴云瑯。 那一場火,燒壞了她的嗓子。 云瑯常常在竹林中走動,她聽得出他的腳步聲。他常常站在林中讀書,林影斑駁時,沙沙作響時,忍冬便坐在泥土上,雙手抱膝,聽他念書。 云瑯似也喜愛那些鬼怪狐靈,常常讀些此等異聞。他的聲音很好聽,清清淡淡中,一些字句卻已帶了吸引人的溫柔。 “時有雨,張生背書奔于荒野,四郊悄然,只聞烏啼。夜半子時,隱約燈籠,紅黃四提,無有歸依,遙遙蕩來。生大駭,跌步而陷污泥,瑟瑟不能舉身。久,陡然脧目,籠中竟非火色也,蓋美人抱珠環舞,皆燭芯高低,瑩潤不可方物。生癡怔,觸之,卻轟然火光,付之一炬?!?/br> 忍冬聽得入迷,一墻之隔,云瑯讀到“轟然火光,付之一炬”,突然想起什么,沉默了下來。第二日,他已換成別的故事。 忍冬翻遍了藏書,卻找不到那些故事的源頭。他總是講著教忍冬開心的故事,書里的書生和妖怪全是圓滿的結局。院中的桑葚果子熟了,她握著一大把,邊吃邊聽故事,看著滿手的紅紫,料定嘴唇也是這等妖怪顏色,云瑯再一本正經沒有語調地念著書生迷上了哪家的妖怪,便顯滑稽了。故事就是故事。忍冬笑得樂不可支。 她決定嚇他一嚇。她教下人尋來了野豬牙和灰色兔耳,嘴上、指甲上涂滿了桑葚汁。晡時,晚霞漫天的時候,忍冬爬上了院墻。她的記憶一閃而過,前世興許也有這樣忐忑的時候,院墻讓人心顫,只是因為隔壁風光秀美。 云瑯背對著青苔滿布的瓦壁,手中握著一本書,頎長的手指點在了書頁中的某一處。他靠在竹樹上,認真地念著什么,她模模糊糊地瞧見他的影子,便從院墻上栽了下來。 竹葉似乎也受了驚嚇,全落在了云瑯的直裾長袍上。 云瑯沒有轉身,他繼續讀著:“有怪踩月而來,美如秋水,清如山河……” 然后,果真有個兔耳獠牙的黑色妖怪踩月而來,從背后緩緩又緩緩地踮腳抱住了他。她的淚水全部沾在了他的長衣之上。若是她還能美如秋水,清如山河,還能時時刻刻尋著理由見到他,該有多好。 這是忍冬這輩子第一次抱云瑯。云瑯怔了怔,書掉在了厚厚的竹葉之上,瞳孔一瞬間放大,握著書的手有些晃動。他低頭看著環著他的那雙手,枯瘦焦黑而傷痕斑駁。 云瑯閉上了眼,他輕聲道:“殿下,臣曾說過,對于殿下的靠近,臣不能忍受?!?/br> 忍冬六十七歲的時候,按照紀元,是喜歡云瑯的第四十九年。那一年,并沒有什么大事,除了,云瑯離世。 他臨終的時候,她沒有去。世人相傳,云相臨終時面目十分安詳,他無愧萬民,含笑而終。忍冬想起了自己還年輕時的那些日子,所有的人都說她在薔薇叢中對云瑯一見傾心,她依舊沒有那刻的記憶,只是現在仔細想來,這輩子,興許只有那一刻,自己才和云瑯真正的心意相通。 那時,薔薇叢中的小殿下忙著東挑西揀,薔薇叢外的小狀元忙著低頭喂魚。還身為少年人時,瞧著這世間,真的真的很無聊。無論是嫁人,還是考取功名,都一樣無聊。而人生最快樂的一日大抵便只在死前的那一日。將死之時,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覺得這樣有意思,只因知道,明天再也不會繼續。 他們未曾互通情誼,他們不是夫妻,所以,一生都是那一墻之隔。她想起自己還沒有失去聲音,還在太液池奔馳的時候,每一日問云瑯的問題。 云瑯,這件周代的爵你覺得如何?是假的嗎? 是的,殿下。 云瑯,你覺得那只貓生得怎么樣?我瞧著胖了些。 是的,殿下。 云瑯,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