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敗的面龐,反問道:“你為何還未倒下?明明生生把攝鯤的靈體引到了自己的體內?!?/br> 她為三娘保胎,其實是強行帶走了瘟神。 奚山君笑道:“我未到終點,為何會倒下?” 扶蘇把千里眼舉到了橙染的天空中,轉了轉筒,道:“太陽馬上要落山了?!?/br> 奚山君扣住了扶蘇的手,使出了最后一絲法力,麻袖鼓起了風,“這世間,唯一能化解瘟神戾氣的地方,在蜀國酆都。你若愿來,便隨你?!?/br> 奚山君法力盡失,是在兩天之后,距離酆都還有半日的腳程。 她口中逼出了一大口鮮血,瞧了扶蘇一眼,怕他看到了心生不安,又咽了回去。她說:“你背著我,莫要走官道。我恐怕快要不能壓制瘟神,到時禍害了凡人,讓他依傍人身,傳染疫病,反釀成大禍?!?/br> 扶蘇點點頭,把云紋的袍擺系在腰間,背起了奚山君,這才發現她清瘦得可憐,幾乎感覺不出什么重量。 天色漸漸黑了,他們在有月光的小道上趕路。奚山君有些昏昏沉沉,卻不敢睡著,勉強笑道:“公子可會唱歌?” 扶蘇搖搖頭,“不大會。每年祭祀春神時,父皇會交給我教化的任務,我唱不好,二弟、三弟時常替我唱?!?/br> 奚山君眼彎了起來,“唱一唱,鄉野何曾有人聽,不好又如何?” 扶蘇眉眼淡淡的,玉冠下的黑發在清風中緩緩飄揚起來,帶著溫柔旖旎的弧度。他垂目道:“你若笑了,我便摔你下來?!?/br> 奚山君伏在少年的背上,重重費力地點了點頭。 扶蘇的嗓音十分清爽冷脆,可是哼唱時,沒有一句在五音之中。奚山君聽完之后,閉上了眼,許久,握緊了雙手,臉憋得通紅。扶蘇臉色微黑,嚴肅道:“你試試笑出聲來?” 奚山君哈哈笑了起來,摟著扶蘇的長頸,直起背,好似一匹長長嘶嚎的狼,就那樣對著白白的月光,笑得喉中的小舌頭一抖一抖,氣貫長虹。 扶蘇愣了愣,發現自己的威脅不奏效,卻沒有松手,又緊了緊,許久,才道:“再淘氣,摔死你?!?/br> 奚山君一張丑臉朝扶蘇臉頰湊了湊。她像個小動物,親昵道:“小相公,有沒有人對你說過,很喜歡你?” “他們或者懼怕我,或者輕視我,大多并不喜歡我?!?/br> 奚山君的聲音忽而變得響亮,她笑了,“是,他們是對的。我也不喜歡你,不……喜歡我的小相公!” 扶蘇的表情很微妙,淡淡地翻了翻白眼,他從善如流,“我也不喜歡你?!?/br> 若問鬼城酆都何物最多,那定然不是鬼,而是……棺材。酆都有百國最大的木料集市,也有世上最好的棺材。楠木、梨木、梓木、香樟木,能想到的,這里都有。雕飛,鶴雕,雕紅獅,百子千孫,仙女托骨,真是……喜氣洋洋。 奚山君把扶蘇的千里眼典當了,買了一具最普通的棺。 然后,然后棺材抬進了離十王殿最近的善人莊,也就是放無人認領的異鄉客的死人莊。 再然后,奚山君躺了進去,閉目,合棺。 她叮囑扶蘇,為了借酆都鬼氣消融瘟神戾氣,送他歸天,之后的七七四十九日內,絕對不可以在陽光下開棺。 絕對不可以。 她兇神惡煞、表情猙獰、痛不欲生地嚇唬扶蘇,扶蘇坐在一旁烤火,烤山芋。 他在想念自己的千里眼。 財不露白,果真是千年不變的至理名言。 他不喜歡妖女,這話可是真得不能再真切。誰會喜歡她?見了鬼了。 扶蘇坐吃山空了幾日,只能出去謀生路。雖則是鬼城,不知為何,酆都的疫情卻是蜀國最輕的。 酆都的紅油湯餅十分有名,紅湯香面,晶瑩柔韌,扶蘇站在攤前許久,才淡淡問道:“店家,招不招伙計?” 若論一個高高在上的太子是如何走近餐飲行當乃至面條業的,只能說,他唱歌沒什么天賦,做菜、拿刀、拉面卻是一把好手。 什么都需要靠天賦。比如他做太子做得被人活埋逼宮,頗叫眾臣鄙夷,可是,他揉面煮湯,小火咕嘟咕嘟時,大家便都贊好了。 不過三十日,酆都皆知,十王殿前,有個小哥同閻王搶起生意了,吃他湯餅的比給十王上香的多。 小麥脫殼,面粉紛紛揚揚蓋上烏絲淡目,扶蘇險些忘了,棺材里,他還有個一直未曾醒來的未婚妻。 距離四十九日,還剩半月。 這幾天,蜀國全國戒嚴,路人都少了許多。吃紅油湯餅的人也少了許多,店家打起了瞌睡。扶蘇的眉毛、睫毛上都是面,手中還握著一塊圓圓白白彈性十足的面團。 有些事總是一瞬間發生的,而這些一瞬間發生的事往往給人造成一輩子的陰影。 扶蘇就陰影了。 “小子,上十碗湯餅?!眮砣撕舫隽艘豢诤畾?,他的嗓音十分熟悉。 滿臉面粉的扶蘇抬頭,瞧見了微服私訪的天子陛下,他爹。 連蜀國都有了瘟疫,幾個皇子殿下顯然已經起不了安撫作用,天子陛下也坐不住了。 他終于,也來了。 “十碗?”扶蘇垂著頭,使勁揉面團,仿似那并不是一團面,而是一團扎手的刺猬。 陛下揚揚眉,點頭。 陛下身后只跟了稀稀拉拉幾個侍衛和最受寵愛的三皇子成葛。 侍衛精悍利落,成葛紫衣翩翩。 店家也醒了,瞧見來人不凡,殷勤地伸手幫陛下脫去銀貂大麾。扶蘇瞧見了那件銀色麾衣,根根柔軟,在冬日的陽光下閃著亮光,瞧不到一絲雜色。 他卷起單衣的袖子,呼了口寒氣,兩只修長的手開始一點點展開面團。 “這是店家的孩子?”陛下十分平易近人,與店家聊道,“看著十分能干呢?!?/br> 那店家笑了笑,他無兒無女,瞧扶蘇溫和懂禮,又是個孤兒,本就有意收養,日后留待養老,便默認了,躬身笑道:“只有一把力氣,貧賤之人,不值一提,不值一提?!?/br> 陛下也笑。他年輕時十分英俊,人到中年,添了一絲皺紋,卻又顯得威嚴神氣許多,“你只有這一個孩子嗎?那定是十分愛惜了?!?/br> 店家哈腰道:“為了活命討生活,哪還記得疼他愛他,餓不死便罷了。貴人呢?貴人想必一定多子多福了?!?/br> 陛下笑了,扶蘇揚手,拉開的面在空中變成一絲一縷,隔斷了他和陛下的目光。他低頭留意到自己掛著的一件破舊骯臟的圍袍,手滯了滯。 扶蘇有些冷,側頭對著空氣打了個噴嚏。 陛下也沉默了,良久才笑道:“我有十八個兒子、五個女兒?!?/br> 以前他常說,我有十九子五女,二十有四,聽著好像兒死,是個不大吉利的數字。 紫衣的成葛聽聞此言,微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