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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之中,反而就是他的全部,他的本身。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或者從來也沒有真正的思考過,從被創造出來的那一刻起,他就從不需要思考,只需憑借著本能將惡念泄露出去,便自然而然地會有無數貪婪的蒼蠅圍繞著他飛舞,汲取他的恩賜,然后演化出種種機巧,成百上千倍地將那些發酵過的惡意與貪欲灑向世間每一個角落…… 盤踞在白欒樹中的意識輕輕抖動了一下,只要一想到那樣哀鴻遍野的景象,想到無處不在的慘叫和彌漫的絕望,想到毀滅帶來的黑暗與虛無,他就忍不住舒服得快要顫栗起來。 偏偏好景不長,那潮水似的寧靜與平和又無孔不入地泛了上來。 他萬分憤怒,洶涌的恨意在意識的中心澎湃不休,叫囂著想要撕碎什么東西,又或者是所有的一切。 但事與愿違,就在那些早該被拋棄的潔白的樹根與殘枝終于化為齏粉的一刻,他突然清楚地聽到了“咚”的一聲。 像是擂響的戰鼓,像是心臟的搏動,也更像是令人憎惡的生命的韻律,就在他尚未來得及完全控制的身體里,在他意識的正中,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 “這是……” 龐大而混沌的意識中,遲緩地聚攏起久違的茫然。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許多聲音。 全是笑聲——憤怒的,譏諷的,就好像他們已經看見了仇敵的末日一般,同時,也是滿含著喜悅的,像是終于可以去踐一句生死不忘的承諾,赴一場期盼已久的舊約。 熟悉的仇敵的氣息從樹根處散發出來,奄奄一息,卻又毫無保留,像是義無反顧地劃過夜空的流星,在原本堅固的封印上撕開一道裂痕。 曇花一現的神性雖已永遠地殞落,但被其撕開的裂隙中卻有數不盡的幽魂蜂擁而出,有些早已在長久的折磨中被攫取了所有的力量,甚至連靈智也所剩無幾,只記得用空洞的雙眼瞪視著他,但也有人叱咤縱橫一如生時,為首的,是兩個女人,一抱琴,一執劍,縱然只是亡魂,生時所擁有的靈元與術法卻不知為何仍固執地依附在她們的元神之中。 執劍的女人冷冷地笑了,高高揚起靈元凝成的長劍,劍光過處,似有巨浪滔天,一條條堅硬如石的樹根“噼啪”炸裂,其中蘊含的邪氣四散逃竄。 在她身側,一個白衣的男人輕描淡寫地提劍斜斬,尚未來得及散逸的邪氣便猛然扭曲出一串無聲的悲鳴,消失無蹤,他便回身對著思念百年的故人微微一笑。 琴聲隨即奏響,錚錚琴音中似有千軍沖陣。 她身后,娃娃臉的女修凌空揮毫,點蒼筆以靈元做墨,筆尖觸及之處,欒樹上的黑色仿佛被無形的漩渦吸入,一點點變得稀薄。 …… 巨樹參天,每一個人在其之前,都弱小似不自量力的蚍蜉。 但若是千萬只蚍蜉呢? 封印之中仍有源源不斷的修者元魂重見天日,巫地密林畫陣拖延追兵的人們,寧蒼城自毀內丹的修者,溧水河畔寧死不退的守軍,無數含恨而逝男女老少…… 一個男人的魂魄從囚禁了他兩千余年的牢籠中掙脫出來,俊美溫雅的臉上劃過一絲迷惑,緊接著,左手便被他美麗的妻子扣住,他揚眉一笑,至剛的長劍與至柔的千絲,時隔多年,終于再一次迎來了并肩的機會。 面容溫柔的女子綴在人群最后,閉目傾聽,極遙遠的地方,曾被她親手封印的青銅鼎中傳來沉重的回響。 南海島上,斜插在劍廬中的玄碧雙劍錚然鳴響,紅衣的厲鬼從九幽之下現出身形,斜挑的黑眸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驚喜,翻手拔出雙劍,向著遠方疾行而去。 欒樹的枝干抖動得愈發頻繁,細小的枝椏落如疾雨,本該堅硬的樹皮上傷痕遍布,斷口滲出漆黑如墨的樹汁,綿延不斷的疼痛與被挑釁的憤恨讓其中的意識再也不堪忍受。 猛然間,樹心處自內而外爆發出一聲尖嘯。 流淌到地面的樹汁在一瞬間沸騰起來,每一滴黑色都如巖漿般翻滾,大大小小的凄厲尖鳴匯成一束,響徹云霄。 一道巨大的陰影畸形扭曲,從漆黑的樹干中浮現出來,不停掙扎扭動,像是再也無法忍耐束縛,迫不及待地想要從中破壁而出。 下一刻,曾被腐化的欒樹枝干寸寸成灰,隨風飄散,面目模糊的黑影仰天長嘯,陰風與氣浪如有千鈞,擊打在幽魂身上,將所有人狠狠掃開。 “哈……哈……” 陰影得到了自由,模仿著不知從哪里學來的笑聲,卻聽不出喜悅,滿滿皆是因為破壞和毀滅而生出的滿足與想要報復的快意。 他意猶未盡地張開扭曲的手臂。 幕山之巔,籠罩在黑霧之中的古神將轉過頭,不知是說給自己還是別人聽:“終于出來了?!?/br> 脫離了鎮守神樹的庇護,邪神固然少了束縛,但又何嘗不是拋卻了所有保護,決意孤注一擲? 迷離的霧氣在瞬間遠去千里,話語卻仍留在原地:“請諸位再助我一臂之力!” 話音方落,嶙峋山石中間陡然浮現出第三道法陣,丹崖看也不看遠去的神將,毫不遲疑地提劍踏上陣眼,喝道:“諸位道友,變陣!” 多年苦心經營籌謀,為的就是這一刻。 黑色的霧氣與黑色的陰影在空中碰撞糾纏,雖然相似,卻又截然不同。 磅礴的靈元與邪力化作巨大的沖擊,許多本已虛弱不堪的幽魂再也無法承受,漸漸消散了形體,直到最后一刻,雙眼仍不甘地注視著未分勝負的戰局。 幕山陣中,無人看到這一幕景象,但入骨的悲愴卻穿越萬千山水,深沉地刻進了每個人的心底。 凜冽劍氣突然爆發,劃開了橫亙在各道修者之間的無形壁障。 整個世界一下子變了,其他的一切盡數不見,只剩下一道道分明的絲線從每個人腳下延伸出去,從陣眼到陣中,從陣中到陣外,彼此交錯的絲線如蛛網,如棋盤,一直延伸到目力所不能及的遠方。 這是以天地為局所進行的一場博弈。 陰郁的影子又一次顫抖起來,似乎這番困獸之斗終于到了末尾,但同樣的,對面的黑色濃霧也已經變淺了許多,鉛灰色的霧氣之中已可隱約看出里面人的輪廓。 影子的顫抖突然停止一瞬,隨即開始了更加劇烈的晃動,卻不是因為虛弱,而是狂喜。不知他在那片霧氣中發現了什么,從影子中心發出一聲刺耳的呼嘯,古怪的形體被拉扯得愈發扭曲,最上方向后仰去,扯出一塊參差的缺口,從那缺口之中驀地噴出一團毒瘴。 毒瘴迎風不散,其中密密麻麻的毒蟲爬出,尖爪獠牙,三頭九翅,每一只都不盡相同,卻又如出一轍,周身全都纏繞著純粹的殘忍惡意,像是邪神的一個又一個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