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看著我，然后點點頭，大概無心寒暄，問無常道：“剛剛我這河起了風浪？本府聽聞屬下速報立刻從東海往回趕。沒出什么亂子吧？”

    聽聞“東?！倍?，白無常暗笑了一聲，卻沒說話。

    黑無?；卮馃o定河神道：“剛剛你手下這條小河差點就干了?，F在嘛，只是溺死一個人?！?/br>
    “什么？”無定河神先是一驚，后又抬袖擦擦頭上的汗：“沒出事就好，就好……”

    是我當神仙的年頭太短？還是廝混人間時間太長？一個人躺在河底失去呼吸，我沒法說這是“沒出事”。

    我問無定河神：“河神回來路上沒見到什么可疑的人物嗎？好好的無定河怎么忽起風浪，不可不查?！?/br>
    龍王離河后當是不會四下亂逛，增加被目睹的機會，何況他中了一招，必是直接返回東海水晶宮歇息。無定河神自東海返回，至少能看到個龍影子。

    河神連連搖頭：“不曾看見?！庇謱ξ遗浚骸澳氵@小仙，品級低微，如何能質問本府？”

    他看到黑白無常尚在場，眼珠轉了轉，回頭對他的手下道：“都是怎么當差的！你們一向懶散拖沓，如今惹出這等事端，合該受罰。如今便去排查河內外山林村鎮，看看是哪里藏了個大怪，趁本府不在興風作浪！”

    我皺起眉：“河神，你不妨問問你的手下，那是何等層次的風浪，可不是隱匿在凡間的妖怪能興的?！?/br>
    老蝦米聞言連忙搖頭：“屬下不知，屬下不知，什么都不知道！屬下去排查妖魔了?！彼f完便扭著身子游走了，頭也不回。

    他的意思就是他主子的意思，否則河神早已阻攔。無定河這邊是要作壁上觀了。

    我自己面對龍王時都心虛著，實在沒理由指望別人勇氣過人。我只問無定河神：“那么，亡者如何處置？”

    河神以厭煩之色看我，又道：“自然是照章辦事。兩位鬼差稍候，待我取來官印?！?/br>
    “不必了。這人的亡靈，我要留下?！?/br>
    我說罷，給謝安逢的生魂和身體周圍各自布了陣法。天鏡那里學來的手法，天上天下誰也動不得。

    黑無常捆仙繩已在手，見狀首先黑了臉：“你越發放肆了！從前不過是巧言，現在是要從吾等手下硬搶魂魄嗎？”

    無定河神也怒上眉梢：“這是本府的地方，哪容得你胡作非為？”

    我不說話，從袖中抽出龍王廟里取來的上梁文，拿給白無?？?。

    他天天鼓搗地府公文，一目十行，掃一眼便看完全篇內容，再前后思索一番，簡略地回答個“哦”字。

    黑無?？粗蟾缫馕渡铋L的神情，似乎不解。他哥白無常腦子好用點，道：“白水官這事做的嘛，確實出格。不過，另有人犯錯在先，比她更妄為?！?/br>
    白無常繼而問我道：“你怎么打算的？”

    我想了想，說道：“無定河的風浪背后別有玄機，決不能這樣放過。我覺得，留個人證，不為過吧？”

    白無常面露詫異之色，然后轉頭對無定河神道：“河神覺得呢？”

    無定河神連連搖頭：“本府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聽憑二位鬼差吩咐?！彼洲D向我：“秦淮河神，你不要無事生非，更別牽連本府?！?/br>
    無定河神本是我前輩，此時此刻我卻無法對他恭敬，只是繼續對二位無常說：“我當然明白這事的麻煩，依我猜想，二位鬼差也不想讓地府牽連其中。無定河的風波是大錯，水部不會姑息，動靜大了說不定上達天聽，那時就是天庭向地府求證今日這樁枉死冤案?！?/br>
    黑無常瞇起眼睛：“白水官，我仿佛在你話中聽出了恐嚇的意味?！?/br>
    我笑著搖頭：“恐嚇當然不是我的意圖，我只求二位設想這種可能。把謝將軍交給我，萬一將來水部或天庭追查，你們不需要選擇是否交人，未來水部如果有風波，你們也免得選邊表態。這是不是更符合地府一貫旁觀的立場？請二位鬼差權衡?！?/br>
    兩位無常對視片刻，白無常抱著胳膊嘆了口氣：“白水官啊，想當初，你想留個魂魄，還得狐假虎威借著棠溪的名號。如今的你，怎么說呢……”

    黑無常淡然接口：“有點厲害?！?/br>
    依我對黑白無常的了解，他們拒絕別人的要求時一向單刀直入?，F在和我扯這些有的沒的，那就是不反對的意思。

    無定河神臉色一變，對黑白無常道：“二位鬼差，萬萬別聽年輕人的胡言亂語。溺死就是溺死，這生魂不可留在無定河?！?/br>
    我嘆口氣，說道：“河神，片刻之前，你的無定河險些干涸，你的水府和水族幾乎遭遇踐踏……你真不在乎？”

    無定河神咬著牙，臉色憋得通紅，半晌方嘆息道：“秦淮河神，你是個好河神，更有好未來，千萬別葬送自己?！?/br>
    這是無定河神能給我的唯一一句良言了吧。這樣一想，我對他倒恢復了些對同僚的親切之情，笑著道了聲謝。

    黑無常對無定河神道：“岸上被雷震暈了一片。吾等鬼差不理活人，河神一問三不知，救人的手法卻還知吧？”

    無定河神面色更紅，叉手行禮后御水向河岸邊去。

    河神離去后，黑無常冷笑一聲：“他根本就知道興風作浪的是誰。聽說岸上的人是遭遇雷擊而昏迷，一點也沒驚訝?！?/br>
    白無常對他擺擺手：“心照不宣的事，說出口就顯得你傻了?！?/br>
    黑無常很沒趣地撇撇嘴。

    我對他們行禮道：“多謝二位鬼差通融。說實話，你們居然能同意，我……挺意外。實話實說，我一度以為要和你們交手……”

    黑無常目光一閃，好像挺興奮：“你修為精進許多，咱們可以試試?！?/br>
    我笑著連連搖頭。

    白無常說道：“你數度干擾吾等辦差，吾等肯定是不待見你的……”

    黑無常附和道：“過去和現在不待見，將來也待見不了?！?/br>
    感謝他的補充。

    白無常指了指水面：“不過今日見無定河神的不作為，倒活生生把你襯得順眼了?！?/br>
    想想看也不奇怪，黑白無常和我幾次爭執，其實都是因為職責所在，可見他們看中責任。假如今日龍王是在地府作亂，他倆絕不可能聽之任之。

    “給你個小玩意吧?！卑谉o常說罷看看黑無常。

    他倆心意相通，黑無常即刻理解話中含義，從袖中掏出一枚淺青的寶珠。天色昏暗，水映天空是同樣的黯淡，但這顆靈珠卻在這樣的水中閃著潤澤的光華，比周遭流水還更靈動飄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