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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說:“mama你眼睛后有皺紋?!?/br> “四十歲?!崩蠇尫畔驴曜?,“還想怎么樣?我年年身材維持三十五、二十五,三十五。瞧你那樣子,你都快比我老啦,再不節食,立刻有士啤呔?!彼孜乙谎?。 老好mama。 “快樂嗎?”老媽問。 我聳聳肩,“快樂?我不太想這種問題。mama,我都二十一歲了,我還掛慮這種問題?” “男朋友呢?”她問,“還是那個?” “你總是喜歡問這種事?!蔽业皖^吃飯,“如果我真的嫁皇子爵爺,你看報紙也就曉得?!?/br> “我倒有件事要告訴你?!彼鋈秽嵵氐卣f。 我抬起頭,我聽出她語氣中有不尋常。我母女倆相依為命這許多年,還有什么不知道的。 “什么事?”我問?!暗忠Y婚?” “不是他,是我?!?/br> 我緩緩吸進一口氣,站起來,“你!姜詠麗女士,你!” “是的,我?!彼纫豢诓?,“是我要結婚?!?/br> “為什么不寫信告訴我?”我坐下來。那盒揚州炒飯就此塞在我的胸口中,像塊花崗石。 “我不敢?!彼拱椎靡?。 “他是一個怎么樣的男人?”我哀傷地問,“mama,你己錯過一次,不能再錯?!?/br> “人家是人老珠黃,女兒,我是什么?能夠再嫁一次,能夠有機會多錯一次簡直是榮幸?!崩蠇屆娌桓娜?,“他是個澳洲人,四十八歲,在奧克蘭略有產業,離婚已五年,三個孩子跟你差不多大?!?/br> “你要去澳洲?”我不置信,“跟一個澳洲土佬去澳洲?mama,你根本不知道澳洲是什么個樣子!你不會在那種地方活過二十四小時?!蔽覛鈶嵉?,“而且我不會來探訪你,繼父非禮繼女的故事我聽得太多,無意充當主角?!?/br> mama慢慢地答:“你不來也好,我會到香港看你?!?/br> “為什么要結婚?”我哀求地問,“為什么?”母親用手掩住臉,低聲而平靜:“我疲倦?!钡茄蹨I從她的指縫流下來。 原來這次回來是替母親送嫁,再也猜不到。 “什么時候?”我問,聲音已平靜下來。 她的手仍然掩著面孔?!跋聜€月?!?/br> “那時我已經回倫敦了,祝你幸運?!蔽宜魅粺o味,“以后我再也不會回香港。沒有親人,回來干嗎?購物?” “你父親在這里?!眒ama說,“仍然是中環最活躍的王老五?!?/br> 我冷笑,“哄年齡跟他女兒相仿的女秘書上床,中環的蠢雞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多!” “她們高興。就像我當年,嘿,五十年代當空中小姐是了不起的,身價不下于現在的電影明星?!眒ama臉上閃過一層光輝,“那時候哪里有人念大學,瑪莉諾念中四已算學貫中西了?!?/br> “唐璜也會老的,他又沒錢?!蔽艺f,“沒錢走不動路。他知道我在劍橋嗎?” mama搖頭,“不要告訴他,省得他又動歪腦筋?!?/br> “你防他防得這樣嚴?!蔽艺f,“到澳洲去……是避開他吧。他還在那間航空公司?” “唔?!崩蠇層檬滞蓄^,“有時候走過中環,看到某個人的背影仿佛像他,都嚇一大跳,急急忙忙避開。奇怪,當初脫離家庭也是為他,結婚生子也是為他。一切過去之后,我只覺得對不起你,女兒。錯在我們,罪在我們,你卻無端端被帶到世界上來受這數十年苦楚?!?/br> “我的天,又講耶穌?!蔽掖蚝乔?,“我要睡了。明天的憂慮自有明天擔當?!?/br> 我拿出安眠藥吞下,躺在長沙發上,一忽兒就睡熟。每次都有亂夢。夢見穿著白裙子作客,吃葡萄,吃得一裙是紫色汁液,忙著找地方洗……忽然來到一層襤褸的樓宇,一只只柜子,柜子上都是考究白銅柄的小抽屜,一格一格,像中藥店那樣,打開來,又不見有什么東西。嘴里念念不忘地呢喃,向陌生人細訴:“他那樣愛我,到底也沒有寫信來?!边€是忘不了那些信。 醒來的時候,頭痛,眼睛澀,像剛自地獄回來,我的天,一切煩惱紛沓而來,我嘆口氣,早知如此,不如不醒。而且老媽已經上班去矣,連早午餐的下落都沒有。 我想結婚對她來說是好的,可以站在廚房削一整個上午的薯仔皮,夠健康。所有的女人都應該結婚,設法叫她們的丈夫賺錢來養活她們。 老媽的日子過得很苦,一早嫁給父親這種浪蕩子,專精吃喝嫖賭,標準破落戶,借了錢去麗池跳舞,麗池改金舫的時候母親與他離婚,我大概才學會走路。我并未曾好好與他見面,也沒有遺憾,我姓姜,母親也姓姜。父親姓什么,對我不起影響。 真是很悲慘,我知道我有更重要的事去憂慮,譬如說:下學期的學費住宿與零用。 我不認為韓國泰先生還有興趣負擔我下年度的開銷。我們爭論的次數太多,我太看他不起,對他十分惡劣,現在不是沒有悔意的。 我的學費,我的頭開始疼。 電話鈴響,我接聽筒。 “詠麗?”洋人念成“WingLi”,古古怪怪,聲音倒很和善。 “詠麗不在?!蔽艺f。 停了一停?!澳闶钦l?” “我?我是詠麗的女兒?!?/br> “噢!嗨!”他很熱誠,“你好嗎?劍橋高材生?!?/br> “母親告訴你我是劍橋的?”我問。 “自然”他說,“你是你母親的珍珠!啊,我是咸密頓?!?/br> “你好,咸密頓先生?!蔽覇?,“你送我母親的鉆石,是不是很巨型?將來你待她,是否會很仁慈?” “是,我會,珍珠,我會?!?/br> “我的名字不是珍珠?!蔽覈@口氣,“你打到她公司去吧,請愛護她,謝謝?!蔽覓焐想娫?。 我走到窗口站在那里。香港著名的太陽曝曬下來。我們家的客廳緊對著別人的客廳,幾乎可以碰手,對面有個穿汗衫背心底褲的胖子,忽然看見了我,馬上“卡”的一聲拉下百葉簾,聲音這么清晰,嚇了我一跳。我身上也還穿著內衣,我沒拉簾子,他倒先拉下了,什么意思?可能他在簾子縫那里張望著。 我留在家中做什么?我是回來度暑假的,我應該趕到淺水灣去曬太陽。 電話鈴再響,我又接聽,沒想到老媽的交游竟然如此廣闊。但這一次那頭跟我說:“姜喜寶小姐?” “我是?!蔽液荏@異,“誰?” “你猜一猜?!?/br> 我的天。猜一猜。 我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