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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事極早,早到她兩歲時發生的事,她就已經深深記住了。 她一直記得,吵架著的父母如何把她當皮球一樣在彼此間踢來踢去——這不是形容詞,而是真正的用腳踢著躺在父母中間無助哭泣的她——她記得很清楚,當時她的父母都想把她踢到對方那一邊,嘴里還都在嚷嚷著,“離婚可以,孩子不要”。 去辦離婚手續的父母,半路死于了車禍。長大后的秋陽總想著,便是他們沒死,自己大概也是要被遺棄的。 曾經,她試著把記憶里的往事告訴過秋陽奶奶。奶奶先是不相信,后來則責備著她,卻是同樣的一句“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不說秋陽,僅阿愁,小小年紀的她,不過是遭遇不幸被人拐賣,最后好不容易找回家,家人卻不肯認她…… 好一個“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阿愁將頭抵在門縫處,隔著那門縫,對著門內低喃道:“世人都說兒女是債,可父母于兒女來說,何嘗又不是債。世人都只要求兒女孝順,卻從來沒人要求父母慈愛。他們生養我們,到底是為了我們,還是為了他們自己?什么‘養兒防老’,什么生命的延續,哪一樣是為了我們?明明是他們強加在我們身上的債務,卻成了我們的應該。真個兒好好養育,還能叫人感念他們的恩情,可許多人養育子女,不過是在放債,是想著將來賣兒賣女收取回報的。偏這一筆債務,簽下之前,竟沒半個人肯跟子女商量一二?!煜聼o不是的父母’,父母給了慈愛,兒女感念恩情,自然是‘無不是的父母’,若給的不過是一滴精血,憑什么子女就不能怨恨?!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不肯付出,倒盡想著索取,天下哪有這么不公平的事?!” 其實從前世起,秋陽的內心里就是個頗為偏激之人,只是她一向擅長偽裝,心里許多不合正統的想法,她都壓抑著從來不肯告訴人罷了。如今因著莫娘子的遭遇,叫她想起自己兩世來都沒有的父母緣,心里忍不住就憤恨了起來。 她頭抵著門,喃喃低語著,與其說是在安慰莫娘子,倒不如說,她也是在自舔傷口,舔著兩世被遺棄的傷口…… 等莫娘子打開門時,阿愁抬起眼,看向莫娘子。直到看到眼眸里的莫娘子在微微晃動著,她才意識到,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她的眼里已經滿是淚水了。 莫娘子看著她,抖著唇角露出一個微笑,伸手撫去她臉上的淚水,道:“好孩子,不要傷心,他們不要你,你還有我呢?!?/br> 阿愁一個沒忍住,撲到莫娘子的懷里就無聲抽噎了起來。 便是這一世的親人都不親又如何?她有師傅心疼著,她師傅也有她心疼著,便是她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她們依舊可以做彼此的親人。哪怕莫娘子和前世的奶奶一樣,并不擅長給人做養母、當奶奶,那又如何?只要彼此是真心關懷,便是都有缺點又如何?這才是真正的“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那一晚,阿愁沒有回自己的床上睡覺。頭一次,她和有輕微潔癖的莫娘子同床而眠。 若說之前莫娘子待她多少還有些隔閡,自那天后,莫娘子便真個兒當阿愁是自己的孩子了。 *·*·* 莫老娘來鬧的事,很快便傳到了柳娘子的耳朵里。 柳娘子立時就想到了阿愁請客那天看到的那人。于是她趕緊給金蘭娘子遞了個條子,約著金蘭娘子和莫娘子來柳家一敘。 柳娘子恨聲道:“那天看到那人我就有種不好的感覺,只是再沒想到,他會出這等妖蛾子?!?/br> 若說那天莫娘子心里對莫老娘有著無比的憤恨,那憤恨也因阿愁的發泄而漸漸散去了。此時她倒是能夠頗為冷靜地想著整件事,便道:“我只奇怪,事情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他怎么忽然又回頭了?” 金蘭娘子沉默了一會兒,有些好奇地問道:“那,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呢?那人打算怎么處置?” 莫娘子默了默,道:“說是把那女人送走,孩子留下?!?/br> 柳娘子立時就冷笑了,“打得好算盤……” 她話還沒說完,金蘭娘子便摸著下巴道:“那人一向打得好算盤。只是,這番動作,到底打著什么算盤?阿莫身上還有什么值得他圖謀的?” 柳娘子想了想,道:“肯定跟那天在杏雨樓看到我們有關系?!?/br> 金蘭娘子跟她對了個眼兒,點頭道:“得好好查查?!?/br> 幾位娘子在內室里商議事情時,不放心跟來的阿愁便坐在一旁聽著。此時,她倒真有些惦記那已經有一個月沒接到消息的二十七郎來了——叫她略感愧疚的是,她之所以忽然惦記上這個人,卻不是擔憂他在京城的處境(聽說他混得可風聲水起了),而是因為,幾年的相處下來,便是李穆從來沒說,她也知道,這人消息十分靈通,竟是不管什么三教九流的事兒,只要他想知道,幾乎隔日就能知道。 有二十七郎在,阿愁想,她不知道得方便多少呢。不說她師傅的事,只她為制作睫毛膏總找不到合用的纖維一事,想來他就能有什么好主意的…… 有句老話,叫“人都不經念叨”,阿愁這里才剛難得想到一次二十七郎,小番奴貍奴就帶著李穆一疊厚厚的信回來了。 雖然李穆總想把阿愁培養成個“文武全才”,可前世時的阿愁就不是個愛動腦筋的,看著那文縐縐、一字多義、且還沒個斷句的文言文,阿愁差點就要眼冒蚊香圈了,所以她早決定了,她堅決做個半文盲——寫出來的字再不被人笑話缺胳膊斷腿就好,至于做個什么通今博古的才女(子),這種事,讓那二十七郎去做吧! 而正是因為知道阿愁看不慣那文字簡練的文言文,李穆的信里才都只用白話文……就是說,別看那般厚厚一疊的信,其實信里大半都是廢話…… 且不提李穆如何在信里一陣天南海北的瞎吹,只說阿愁。她原想著要不要去信請李穆派個能人來幫著調查的,可又想著一封信到京城最少都得半個月,只怕等李穆回了信,這事兒早來不及了…… 她正猶豫時,便有消息來了。 阿愁這才發現,她很是小瞧了柳娘子和金蘭娘子的能力。比起和她一樣宅人屬性的莫娘子來,不管是開著作坊的柳娘子,還是作為“公務員”家屬的金蘭娘子,都有著自己的一個交際圈子。而廣陵城雖大,卻和后世那種人情冷漠的大都市不同,這里的人彼此間的關系更為密切,因此,柳娘子很快就通過相熟的一個什么人,找到了某個跟莫娘子前夫相熟的人,然后這般曲里拐彎地一打聽,大家都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