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師，需要我幫忙嗎？”

    “誰？！”秦依然猛一轉身，后背緊緊貼在冰涼的門板上，后腰抵著門把手，手依然向后背著，做出想要開門的動作。

    “秦老師這么快就忘了我了嗎？”床沿的黑影慢吞吞地直起了身，緩慢而僵硬地往門邊走了幾步。

    他經過窗口時，目光基本適應在黑暗中視物的秦依然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雷雷！”她忍不住失聲尖叫起來。

    雷雷笑了一聲，說道：“很高興老師還記得我。我還以為……老師這輩子都不想見到我了呢?！?/br>
    “你……你……”秦依然的臉色卻越發慘白。

    這名學生，她當然記得！

    她想，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不可否認，在此之前，秦依然十分期待能夠見到他，希望他家人拿出來的所謂遺書只是在開玩笑，可是現在……不，為什么他會出現在這樣的場景下？！

    “秦老師，我很感激您這幾年對我的教導呢?！笔菪〉哪泻⒄驹诖策?，靜靜地仰頭看著死死貼著門板不敢過來的秦依然?！斑@些年，多虧了您，讓我深刻地體會到了什么叫做世態炎涼?！?/br>
    不，不！

    秦依然的頭搖得幾乎快和纖細的脖子分家，“我沒有惡意的，我是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怎么會做出逼死自己的學生這種事？你們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呀！”

    “沒有弄錯哦，老師。您還記得你總是在課堂上說的幾句口頭禪嗎？”雷雷的笑容被床外暗淡的月光映著有些古怪。

    秦依然咬著牙回想了半天，試探性地問：“你們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

    雷雷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秦老師真是貴人多忘事吶，不如由我學來給秦老師聽聽吧?！?/br>
    他學著秦依然的語氣模仿道。

    “某某某上課從不專心聽講，怎么不想想雷雷同學，他家里靠撿垃圾維持生活，晚自習下課后他還要幫家里看守廢品站，照樣能專心學習，年年考前十?！?/br>
    “雷雷同學，這么簡單的問題你也能做錯？你忘了你爸媽是怎么一個塑料瓶子一個塑料瓶子地撿著垃圾，一張紙一張紙地摞起來，擔到市里給你換成學雜費的嗎？你這么粗心，對得起你父母嗎？對得起你家里那些廢品嗎？”

    “老師不想逼你們讀書，但你們得知道不讀書的后果，——不讀書，以后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就只能撿垃圾維生！就像雷雷同學他父母一樣！”

    “你們家世比雷雷同學好，腦袋比雷雷同學聰明，就連父母的工作也比雷雷同學撿垃圾湊學費的父母來得體面，怎么一個兩個就這么不爭氣呢？等十幾年后，你們再回頭看看，發現撿垃圾的同學都可以憑借自己的本事過上小康生活，而你們還在不停地跳槽換工作之中，看你們作何感想！”

    “秦老師，這些話，您都忘了嗎？”

    秦依然爭辯道：“我說這些都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老師您知不知道，每次您一說這些話，就等于在我傷口上撒鹽，您每說一句話，都在提醒我，也提醒周圍所有的人，所有人的條件都比我好，我爸媽是撿垃圾的，我身上有股臭味兒，我的書、我的錢、我的一切上面都有臭味兒！”

    第284章 恐怖殺人游戲（十八）

    “您的每一句話，都是在輕視我和我的家庭，同時給其他人輕視我、孤立我的借口?！?/br>
    “羞辱、不堪、沒有任何尊重?！?/br>
    “老師，您到現在還覺得，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嗎？”

    秦依然拼命搖頭，不，她也不想的。

    她只是……只是恨鐵不成鋼，可能在言語上措辭激烈了點兒，傷了這個自卑的學生那點脆弱的自尊心。

    一個人，若是沒有錢、沒有權勢，活得沒有半點地位可言，還要自尊干什么呢？

    這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不為了將來可以從淤泥里爬出來而奮斗，卻來跟她談論什么可笑的尊嚴！

    秦依然覺得十分荒唐。

    更令她無法理解的是，有一天，這個學生的家屬找上門來，將她堵在學校的教師宿舍里，將他的遺言甩在她臉上，用盡一切惡毒的語言來謾罵她、攻擊她。

    她有什么錯？

    她只是做了一名望學生心切的老師該做的一切，鞭策和激將，甚至是體罰，這些都是其他老師也在貫徹著的。

    哪怕是她自己，她從小到大遇到的哪一名老師，不是如此？

    尊嚴算什么？

    在應試教育面前，只有分數才是最要緊的！

    分數代表著學歷，學歷代表著工作的敲門磚，甚至是墊腳石。只有到今后完成學業走上社會，他們才能明白她的苦心。

    天朝有幾十億人口，數千萬學生，所有人都在卯足了勁拼命爭做那百分之十幾的重點中學升學率里的分子，而這些家境貧困又內心脆弱的學生，竟然不顧家庭對自己的期待，只因為那點可笑至極的自尊心，選擇了自暴自棄地甘心做個分母，甚至偏激到以喝農藥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人生！

    這一切，都是他自己內心脆弱導致的后果，跟她有什么關系？

    自卑的種子不是她種下來的。

    他家境貧寒與否也不是她所決定的。

    農藥更不是她遞到他手里的。

    她甚至還號召全校師生給他捐款，五毛一塊地湊足了幾千塊，敲鑼打鼓地送到他老母親的手上，這件大喜事還登了當地的報紙，全市都知道有這么個貧寒的可憐學生受到了資助，所有人都在夸她善良、慷慨，夸學校照顧品學兼優的貧困生，夸校長高風亮節德高望重。

    沒有人留意到站在角落里咬緊了牙關，側著臉躲避著攝像頭的學生。

    “呵?！卑菔莸膶W生笑了一聲?！扒乩蠋?，您號召同學捐款，真的是為了我嗎？還是為了給自己打廣告塑造一個好老師的形象，為了拍校長的馬屁早日晉升副部級主任呢？”

    新聞媒體是一面巨大的照妖鏡，特地將他所有的自卑和不堪全部放大到公眾視線下。

    隨著過分地宣揚學校，人們漸漸地反感起這場過于夸張的造勢來。

    連帶著他這個被當做造勢武器的人，也成了人們反感的對象。

    他偶然有一次奢侈地吃了個rou包子，周圍的人全在議論他：“看呢，貧困生還

    

    吃得起八毛錢一個的rou包子呢?！?/br>
    他母親挨家挨戶收垃圾時，時常會有人一臉憐憫地將吃剩的飯菜拿個小塑料袋裝給她，說讓他們家多吃點兒補補身體。

    母親賠著笑臉收下了，只有他憤怒地將那些塑料袋丟進垃圾桶里，吼道：“我們是人，不是吃泔水的豬和狗！就算我家再窮，我們也是人！我家吃八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