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涼笙十歲那年曾經做過一個夢，她夢見寧遠侯府還是大房當家，父親嫡母都都在世上，而她是大哥真正的meimei，寧遠侯府尊貴的嫡長女，府中下人處處奉承，二房三房四房的那些jiejiemeimei們對著她只能小心逢迎。

    鐘涼笙想，她當時應該真的十分難過，否則不會做這種異想天開的夢境。

    四房的楚陌meimei在至萬壽堂請安時，不小心丟了一根心愛的珍珠細金鏈，當時那條小路只有鐘涼笙在她之后走過，鐘楚陌硬是誣賴她撿了東西不還。

    鐘涼笙百口莫辯，被鐘楚陌奚落了一整個冬天。那段日子，府中眾人看著她的目光極其異樣，所有人都跟防賊一般對她。若不是玉福一直為她鼓勁，鐘涼笙許就挨不到今日了。

    龍鳳喜燭的火苗把喜房照得格外亮堂，新郎官在洞房之后便打著小呼嚕睡得十分香甜。鐘涼笙身上還有些不適，但她卻怎么也睡不著，腦子里一遍遍地想起十三歲前的日子，想著想著，她突然就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

    就跟大嫂先前教育小侄子時說的，人生若是非得要經過一些磨難才能平順，還不如越早經受越好，經過挫折和低潮，才能懂得珍惜好日子。

    鐘涼笙知道，大嫂說這話時也是有些言不由衷的。

    一想起心口不一的溫含章，鐘涼笙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彎了一彎。大嫂明明看著阿陽習武辛苦，但她卻說不出讓兒子放棄的話來，只能一直這般鼓勵自己和旁人。

    鐘涼笙自然也是心疼侄子的，但她卻不敢與大哥爭辯。只能看著小侄子日日聞雞而起。

    鐘涼笙其實不大想嫁人，她喜歡在大嫂羽翼下過著自己悠哉的小日子，任何事都無需她cao心，偶然幫著理家管事也是十分輕省。

    可惜這樣的日子今日起便要宣布結束了。

    她嘆了一聲，看著喜燭的噼啪火光在風中搖曳。她今年十七歲，半年前溫含章突然問她對自己的婚事有何想法時，鐘涼笙就知道她必得要嫁人了。

    大嫂手中有三個合適人選，一是大哥先前同窗的弟弟，進士出身，與她年貌相當；二是同為勛貴之家的嫡幼子，比她小一歲，家中兄弟多，分家時許是分不到多少家產；三便是先前在家中借住過的李秉善了。

    她最后選了李秉善。大嫂驚訝過后，卻很有興趣地問她為何是他。

    鐘涼笙與溫含章說了兩個理由。李秉善雖是寒門武將出身，但他的名字能在溫含章嘴里出現，便說明大哥大嫂都是看好他的；其二，李秉善在府中住了整整一年才搬走，期間沒有丫鬟下人說過他一句壞話，這是十分難做到的。

    當時她說完這些后，大嫂看著她的目光驚奇而欣慰，鐘涼笙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羞澀的驕傲，接著她又問了大嫂一件事，確定李秉善以后都會在京城當官，她就下了決心。

    李秉善半夢半醒間看著鐘涼笙睜著眼睛發呆，心中有些發虛。他為著娶鐘涼笙這幾年一直無有通房，忍了許久，一朝泄洪，就有些折騰太過。方才一定把妻子弄得狠了。他想了想，伸手過去幫她揉按著xue位消乏。

    鐘涼笙正在想著心事，被他這一摸簡直嚇死了。她捂著怦怦亂跳的心臟小小地瞪了他一眼。李秉善卻嘿嘿笑著，他最愛看的就是鐘涼笙這幅受驚后的柔弱模樣。自從第一回在道觀中見著她怯生生的小眼神，李秉善就有些情不自禁了。

    鐘涼笙卻不知道李秉善在想些什么。今夜他弄得她特別疼，但鐘涼笙一向能忍，閉著眼睛也就過去了。

    李秉善見妻子不說話，便很是無賴地湊了過去，男子灼熱的氣息讓鐘涼笙面上泛紅。她越是羞不可抑，李秉善就越是得寸進尺，之后稀里糊涂的，鐘涼笙便又疼了一回。

    三日之后回門，鐘涼笙簡直是逃回了娘家。溫含章看著她眼底青黑、萎靡不振的模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鐘涼笙坐在大嫂面前也有些扭捏，因著這種事告狀，實在讓人說不出口。

    李秉善也知道自己做得過了，回家之后對著她一直訕訕笑著。鐘涼笙這回看他卻有些不同的感覺。

    她想著溫含章方才與她說的事情，大嫂怕她誤會夫婿有心折騰她，與她說出了一個小秘密。鐘涼笙這才知道李秉善為著娶她，在哥嫂面前承諾了婚后不會納妾。當時大哥怕他守不住，又加了一條，在婚前不許有通房。

    李秉善做到后，大嫂卻又擔心他家世過低，她會有意見，便又幫她多相看了兩家。

    想著哥嫂對她的照拂疼愛，鐘涼笙對著夫婿綻開了一個如花苞盛開般明麗鮮妍的笑容，李秉善頓時看愣了。鐘涼笙忍住羞澀，從陪嫁中拿出一個扁方盒子，遞給李秉善。里頭裝著她成親前溫含章給她看過的合歡小瓷人，統共八個，還有一本小冊子，寫著夫妻之事前后的準備和禁忌。她當時聽得面色緋紅，卻也細細記了下來。

    鐘涼笙拿出盒子后便低垂著脖頸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李秉善有些磕巴道：“這些就歸我了，我今夜好好看看?！?/br>
    李秉善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這是被妻子給鄙視了？

    越想他越是呆不住，幾乎是逃一般脫離了妻子的視線。

    鐘涼笙看著夫婿的身影，突然噗嗤笑了出來。

    日子過得甜甜蜜蜜，鐘涼笙也就不大去想小時候的事情。但她不想，卻有人一直想在她面前出現。

    嚴嬤嬤幾日便要過來匯報一回：“高夫人在外頭求見?！辩姏鲶先缃褚宦牭竭@個名字就覺得眼皮直跳。

    當時寧遠侯府分家時，四房因財力微薄，搬到了地價低廉的平民坊里。四房的叔父鐘昆幾十年都是從六品的京職武官，家中又有三個嫡子，鐘楚陌是庶中之庶，雖因著家中只有一個姑娘，備受嫡母疼愛，但出嫁時也只嫁了一個姓高的七品把總。

    鐘楚陌自從有一回在武將夫人聚會中見著了她，就像一塊狗皮膏藥般撕都撕不下來。

    嚴嬤嬤勸她道：“高夫人只是想讓您與她一塊去侯府，少奶奶不然就答應了她。她若是想求些什么，咱們家夫人不一定會應承?！?/br>
    鐘涼笙搖了搖頭：“四meimei這個人，從來就是貪心不足，有一就有二?！辩姵安贿^是見李秉善年紀輕輕就能當上五品參將，眼熱罷了。鐘涼笙想都知道她會跟溫含章提出什么過分的要求。

    鐘涼笙不愿意見她，只是不愿想起以前那些備受欺凌的日子，這會讓她一整日心情都不好，但不代表她就怕了鐘楚陌。

    她想了想，鐘楚陌不到黃河心不死，這般僵持著也不好，她總是要與她見一面的，便道：“你把四meimei請進來吧?！?/br>
    鐘楚陌隨著下人進來時，就看到鐘涼笙閑適地坐在榻上，端著茶碗打量著她。

    鐘楚陌心中頓時涌起一股怒氣，先前在閨中時她就想與侯府走動，可無奈父親和嫡母都不愿意上前趨附，她只得暫且把心思歇了。出嫁之后，她總算得了些自由，但這段日子她跑了幾趟李府，都被鐘涼笙敷衍了回去――若不是她自覺先前得罪了溫含章，想讓鐘涼笙一同過去幫著敲敲邊鼓，她何必如此熱臉貼冷屁股。

    鐘楚陌端出一副笑臉道：“二姐真是比大姐還要氣派，先前我到大jiejie府上喝茶，大jiejie待我可是十分和氣?！辩姵吧f的是二房的庶女鐘靈蕓，因著二房出事，鐘靈蕓現在也不敢在京中冒頭了。

    先前那些姐妹們，三房的鐘爾嵐就不說了，承恩侯府嫡女出身，日子過得好，誰都說不出話來。唯有鐘涼笙，同是庶女，她卻因著大房得勢跟著雞犬升天。鐘楚陌簡直弄不明白溫含章為何要待一個庶女這么好。

    鐘涼笙放下茶碗，直接道：“四meimei，若是你想喝茶，我讓人包些茶葉送給你，以后你少些過來?！?/br>
    鐘楚陌面色遽變，沒想到鐘涼笙一出口就要趕人，她強撐著笑道：“二姐這話說的，我不大明白?！庇直獗庾?，道，“先前在張太太的宴上，便有人問過我為何與二姐如此生疏，為著不讓人說咱們姐妹的閑話，我才想著過來看看二姐的。二姐卻說出這么讓人傷心的話來。要是見著堂嫂，我可要讓嫂子幫我評評理?！?/br>
    鐘涼笙語帶要挾，沒兩句話便要扯到溫含章那邊去，鐘涼笙面色絲毫不變，但心中卻是搖了搖頭。鐘楚陌還不明白嗎，她若是想要抹黑她的名聲，也要外頭眾人肯配合才行。只要大哥大嫂還看重她一日，便沒人會愿意得罪寧遠侯府出嫁的姑娘。

    她是真不愿意跟鐘楚陌在這里周旋：“四meimei，你若是想去侯府，無人會阻止你。我這里還有些事情，便不奉陪了?！?/br>
    鐘涼笙會見鐘楚陌，只是想讓她知道自己的態度。若她還是把她當成先前那副可以隨意揉捏的模樣，鐘涼笙只能說，她看錯人了。大嫂這幾年一直希望她能爭氣一些，就是為著不讓溫含章失望，鐘涼笙也不能讓鐘楚陌再有欺負她的機會。

    她說完這一句，便抬腳出了花廳。鐘楚陌想要攔住她，嚴嬤嬤帶著兩個丫鬟箭步上前擋在她面前，陰著面色道：“老奴代我家少奶奶送一送高夫人?！?/br>
    隨著鐘楚陌謾罵的聲音越來越遠，鐘涼笙只覺得如釋重負，又有一種多年積怨終于得報的快感。鐘涼笙咬著貝齒輕輕一笑，她才發現自己也是個小心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