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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請娘娘保重身子?!庇行┎粷M地看了姜老太太,終是不敢抱怨什么,只和顏悅色地規勸道,“老夫人莫要與咱們娘娘置氣,她正懷著身子,您多耽待一些?!苯兼プ钍亲o短,他們母女之間豈有隔夜仇,這位老夫人她可得罪不起。 姜婕妤也察覺了自己的失態,就坡下驢地重又坐下來,從宮人手中接過帕子掖了掖微濕的眼角,垮著雙肩,眉眼低垂,嘆了口氣道:“阿娘,當年陛下遣人來接我進宮,我死活不肯,才進宮時日日哭個不住,陛下對我說了一番話,我如今也拿來勸你,牡丹就該開在御苑里,二娘長大了必是天姿國色,比我只會好不會差,如此樣貌等閑人家容不下也護不住?!?/br> 天子其實不止說了這些,那日他的耐心終于叫她耗盡,不愿再與她虛與委蛇,用力捏住她的下頜道:“你知道何謂禍水么?長成你這樣,只能白白給別人家招禍,對了,錦繡樓那豎子已叫我的侍衛殺了,這洛京城里從此以后再也沒有錦繡樓了,你死了這條心罷?!?/br> 姜萬兒輕快地笑了笑,將那不堪的回憶像浮塵一般抖落,她從來不是多執著和念舊的人,記憶中錦繡樓的顧郎已經模糊了,從他那兒學得的好手藝如今用來邀寵倒是十分趁手,哪怕掖庭進了新的美人,陛下還愿意三不五時地來她這里坐一坐,那些花樣百出的吃食也算功不可沒。 姜老太太的目光在女兒臉上打了會兒轉,這是她的萬兒無疑,可又有哪里不太像她珍藏在心里那個嬌俏愛笑的小女郎,她揉了揉眼睛,沉默地舉首望了望那雕鏤蓮荷的涂金斗八藻井,又望了望繪七彩云紋的墻壁上鑲著的黃金釭,不知第幾回在心里感嘆,這皇宮可真大啊。 而她姜曹氏的天地只有西市到通商里那么大,即便后來天意弄人,叫她跳出了老天爺一開始給她劃定的框子,她還是固執地在將一切親眼目睹和道聽途說的人和事往里生搬硬套。 可這皇宮太大了,將人的心也撐大了,再也塞不進她那井口那么大的天地里了,她不明白的東西越來越多,匯聚成一片混沌,黑暗而無邊,亦步亦趨地吞噬著她所剩無幾的日子,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老了,莫說提著幾十斤的砍刀去追賊,一根罵過無數人和畜牲的舌頭也僵在嘴里沒力氣動了。 *** 芳林園在宮城北面,因原野作苑,填流泉為沼。時近巳中,烈日當空,一絲風也無,碧海水平如鏡波瀾不興,水面上暑氣翻涌,遠處的景致都在熱氣中扭曲了形狀,矗立水中的靈芝釣臺前的石刻玄龜似乎都要熱化了。 池畔施設了各色帳幔,帳中擱著的冰山不一時便化成了水,如同蒸籠一般熱得待不住人。公卿和宗室家的夫人和小娘子大多在賬外,三五成群地輕聲交談,一邊搖著團扇或是拿帕子掖掖額頭和鼻尖上冒出的細汗,時不時似有意若無意地往對岸衣冠楚楚的郎君們那里瞟一眼。盡管那些大家女子說起話來聲音都不大,可人一多入耳便是一片嘈雜的嗡嗡聲,與聒噪的蟬鳴聲交相呼應,無端叫人心煩意亂。 曾氏與姜家三姊妹跟隨凝閑殿的宮人行至池邊,姜大娘手搭涼棚往對面停著的五六艘飛鳧張望。那些船只都涂以彩漆,船首船尾雕出龍形,船身則以金漆勾勒出龍鱗,在烈日下閃著耀目的金光,賽舟的船夫皆是從虎賁、羽林和北軍五校中遴選的,身著朱紅褲褶,頭戴武冠,身形挺拔矯健,又與文士君子迥異其趣,便有不少小娘子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停駐。 姜大娘看得津津有味,卻不知遠處有人亦在看她。 碧海東岸羲和嶺上望仙閣中,幾個十多歲的少年郎正倚著朱欄眺望池畔的衣香鬢影。 “那是誰家的小娘子,竟黑得像塊碳,可真稀罕!”說話的少年郎大約十三四歲,生得朱唇皓齒,著一身丁香色的絹紗袍,頭戴進賢冠,手執玉柄麈尾凌空點點遠處。 一旁稍長些的紫衣少年瞪著一雙微突的圓眼循著他指點的方向張望了半晌,微張的嘴角滲出少許涎水來,一臉呆相地慢吞吞道:“真個挺黑,阿晏快來看!”說罷像是說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話,自己笑得打顫,鼻腔里發出哼哧哼哧的聲響。 衛十一郎裝作沒聽見,專心致志地往酪漿里加玫瑰蜜,他入宮伴大皇子讀書已經有些時日,起初也是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念頭,既然推脫不開,便將這差事當好,也算給家里添一分助力。 然而不過一旬他就認清了現實,這位大皇子的心竅靠人力是鑿不開的了,倒不是他不肯下功夫,實在是天資差三皇子太多,宵衣旰食也望塵莫及。 大皇子性子敦厚仁和,實在是個很不錯的人,也是個值得相交的朋友,可實在不是個合格的儲君,他阿翁和阿耶站在大皇子身后自然有其考量,他這做小輩的不該置喙,可衛十一郎一想到將來社稷江山要交到這樣的君主手上,心頭仍是五味雜陳。 “阿晏!阿晏!”大皇子天生不會看人眼色,貴為皇子固然是一重原因,更多的卻是因了駑鈍。 衛十一暗暗嘆了口氣,無奈地放下盛酪的小銀盞走上前去,居高臨下地窺伺人家小娘子算怎么回事呢,他礙于皇子的面子只得敷衍一二,心里默念著非禮勿視,往大皇子手指的方向虛虛望了一眼,算是交差。 左手邊的紅衣少年方才一直懶懶靠著欄桿默不作聲,此時微瞇著眼睛瞟了眼衛琇的側臉,露出個嘲諷的微笑,整了整頭頂上的遠游冠,對方才發現那黑膚小娘子的少年道:“二兄的口味還真是與眾不同,要我說黑炭身邊那個還有點意思?!闭f著懶洋洋地拿折扇指了指。 大皇子好不容易止住傻笑,又叫他勾得花枝亂顫,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三......三弟說話真逗,又......又不是吃食......” 大皇子對這個三弟當然談不上親近,可平日一直是禮讓的,故而兄弟兩人并不如外間揣測的那樣劍拔弩張,反是朝堂中對立的兩黨爭得不可開交,大有不共戴天之勢。 衛琇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他與三皇子司徒錚接觸不多,偶爾有交集,司徒錚對他也是禮遇有加,然而他總是覺得這少年皇子身上有種讓他不舒服的東西,司徒錚說話時,他感到后脖頸微涼,仿佛有蛇爬過。 他不自覺地朝三皇子指點的地方看去,冷不防見著個熟悉的身影,一瞬間將司徒錚忘在了腦后,心里哭笑不得,怎么哪兒都有她? 第60章 三皇子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