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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中微微輕嘆,拾階而上,楚玄露出笑容迎了上來,伸手便要攜他的手,他卻是退身一避,雙膝跪地,伏首而拜,向著他的新帝莊而重之地行了大禮:“草民姬淵拜見吾皇,愿吾皇功業千秋,天地同壽?!?/br> 楚玄伸出的手僵在秋末的冷風中,他面上的笑容緩緩斂起,他收回了那只手剪于身后,居高臨下地望著面前跪伏在地上的年輕男人。有些事終究是發生了改變,他們是朋友,是兄弟,但有一種關系凌駕于這兩層關系之上,那種關系猶如一道天塹橫在他們之間,那道天塹是君臣,是尊卑,不可逾越。 “平身,隨朕進來?!背凵聿饺胱h政殿,姬淵這才起身隨行在后。 議政殿中空空蕩蕩,只有紫金四獸鼎中的瑞腦香氣盈滿其中,守在殿門外的李德安待那二人進入之后便將門閉上,又吩咐了殿下的一眾內侍暫避百步之遠。他如今已替代死去的韓忠成為了這座巍峨雄偉的皇宮的總管,無論內外何人見著他,都要恭恭敬敬稱他一聲“李總管”。 “慕容英所提之事,想來你已知曉?!背较螨埌?,伸手按在龍案上攤開著的一首空白圣旨上,那圣旨白玉卷軸,七色綾錦,鶴紋云氣,有兩道銀龍騰飛于兩側,上面未落一墨,卻已蓋好“皇帝行寶”的大印。他問,“你說,朕該如何選?” “兩國毀盟之事,史書上比比皆是,皇上怎可輕信于他?!奔Y淡淡道,“三年前思柔公主嫁往南梁聯姻,如今已是南梁太后,幼帝身上還淌著我大魏血脈,可南梁的大軍依舊陳兵湛江南岸,此等盟約不過妄言?!?/br> “倘若他要娶的是他人,朕或許不信,可他要娶的是墨紫幽?!背@息一聲,背對著姬淵道,“姬淵,你與朕最清楚她的能耐,若是她嫁往南梁,定能有法子挾制住慕容英不犯我大魏秋毫?!?/br> 姬淵再度沉默,他感覺到有一種自心底深處生出的痛意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知道,楚玄所言不錯。他看著楚玄拿起那道空白圣旨緩緩卷好,轉身遞至他面前,“朕知道,你待她不同,所以朕讓你來做決定?!?/br> 姬淵雙眉緊鎖,死死盯著楚玄手中那道七色圣旨良久,終是抬手去接,那道圣旨落于他雙掌,重若千鈞,他捧著圣旨的雙手控制不住地輕輕顫抖起來。他向著楚玄躬身而拜:“草民告退?!?/br> 語罷,他面對著楚玄一路退至議政殿門邊,李德安已為他開了門,在他退出殿門轉身的瞬間,他聽見殿內的楚玄問他:“姬淵,你可有話問朕?” 姬淵在門外回首,細細地打量著殿內的新帝,他的目光游弋在楚玄身上那九條五爪金龍之間。楚玄沉聲道,“姬淵,朕等不了兩年,上皇多疑,諸臣詭詐,兩年里有太多變數,而這兩年的時間足夠朕為大魏做太多的事情?!?/br> 在他重新被冊立為太子之后,上皇就頻頻去信給各地藩王表示親睞,甚至提出想再接幾位藩王回金陵城。明為思子,實為制衡東宮。而那些曾經在蘇家舊案中上竄下跳的朝臣世家,也越發地向著上皇討好靠攏。 “在北疆時,你曾言,大魏的結癥并不在韓忠,也不在任何人身上,而是在于上皇。這天下不治從來不在小人,而在昏君?!?/br> 那時姬淵曾為他提出了長痛與短痛兩個方法來實現他們的理想,長痛便是耐心等待兩年之后的某個時機,短痛全是制造一場大亂調走上皇身邊所有可信將領,讓其孤立無援。 姬淵說的每一句話,楚玄都記在了心上,然而那時姬淵還說過,大亂不可控。 他野心勃勃的新帝在做下決斷時,是否也算到了南梁這一道國書? 到底是他不夠狠絕,還是他的新帝的鋒刃太快? “你與朕親眼目睹過北疆的慘況,”楚玄目光殷切地望著姬淵,“朕相信你是懂朕的?!?/br> “皇上是否記得姬淵曾說過的話,”姬淵淡淡一笑,“姬淵曾說過,皇上負不負姬淵都不要緊,重要的是莫負了這大魏天下?!?/br> 楚玄面色一痛,姬淵已向他行禮,折身離去。他手捧圣旨的雪色背影如一縷輕風,一抹幽魂緩緩行下殿前那漢白玉臺階。李德安遠遠看見,那道白影在玉階上踉蹌一頓,險些跌了手中那道空白圣旨。那白影扶著雕著獸首的漢白玉扶欄稍停了停,又繼續往前,一路在蕭蕭秋風中漸漸遠去。 李德安微微低嘆,斂袖垂首候于議政殿外,等待楚玄隨時的吩咐。然而議正殿內許久寂靜無聲,李德安忍不住躬身向著議政殿內看了一眼,年輕的新帝不知何時已坐在了龍案后的楠木椅上,以手支首,垂眸不知在想著什么。 檐下的鐵馬在秋風中釘鐺作響,李德安又嘆一口氣,剛剛收回窺探的視線,就見遠處空曠的廣場上有一道煙霞色的身影漸行漸近。申中時分的斜陽鍍得她半身金光,她步履徐緩,面色沉靜如水,在議政殿外宮人的注目之下從容行上議政殿前的漢白玉石階。 待她行至近前,李德安才看清她右袖上斑駁的血跡,他吃了一驚:“墨小姐,你這是——” 這金陵城中無論男女面圣無不是沐浴整妝,力求儀制上無半分錯漏之處讓人抓住把柄。如墨紫幽這般衣冠不整,長衫帶血地進入宮廷,換作是上皇在時必將定她一個大不敬的死罪。 墨紫幽卻只是冷冷看他一眼,不待他通稟就舉步進入議政殿中。李德安一時間楞在那里,又兀自苦笑,也許墨紫幽自己從未發覺,她與姬淵極像,縱然她在人前端莊守禮,但她骨子里的桀驁不馴絲毫不比姬淵少半分。 議政殿里,正以手支首的楚玄被墨紫幽突然而至的腳步聲驚動,他抬頭垂臂,目光落在墨紫幽那染血的右袖上。 “我殺了他?!蹦嫌牡?,其實她知道楚玄既然將楚烈關在那別莊之中,必然是有所防范。然而她還是不敢冒險,關于大魏這四起的戰火,關于埋玉坡那場政變背后所隱藏的秘密絕對不能泄漏出去。無論楚烈所言是真是假,這都會顛覆還在蹣跚學步的新朝。而這在戰火之中新生的大魏王朝是絕對經不起再一次的政治變格,政權更替。 所以自客星出于牽牛的那夜起,她就不給楚烈接觸任何人的機會,她太了解那個男人,只要有機會那個男人不會顧慮江山社稷,不會顧慮家國百姓,只會以最刻毒的方式毀滅一切。她必須將任何可能性都扼殺于襁褓之中。 至于他們的新帝,至于這西南北疆的戰事,在她驚覺的那一刻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