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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男人打交道,不過就是服與不服,看得起或看不起,而阿禾必須是前者。 劉亮平真正看不起的,是自己。 一抬頭,擺放整齊的筆、墨、紙、硯,一道寬匾額——淡泊明志,寧靜致遠。 去他媽的。 走出書房,銀色的月光灑在門前一盆矮小精致的六月雪上。六月雪被羈系在窄小的陶盆里,枝葉修剪蟠扎得畸怪,頂著一團細花如碎雪。 他從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掏出深藍容臭,攆出一根銀白色的發絲,比之六月雪,更為潔凈透亮,閃著冷冽的金屬光澤。 “少爺,老爺醒了,喊你去?!?/br> 劉亮平應了聲,忙收好容臭,向外公屋里走去。 劉亮平父親英年早逝,他很小就接手了東市的家業。小孩子哪懂得打理東市大大小小的商鋪,又得專心念書,所以這么些年,也一直是靠著外公在背后支撐。劉亮平父母情況特殊。當年,并非母親嫁進了父親家,而是父親進了母親家,在這之前,父親獨自一人在外飄蕩。 父親早年家里頭混的是下九流的行當,平日里偷雞摸狗的事情沒少干,還貪賭色,把父親在外辛辛苦苦掙得的跑路錢全輸光了。少年時的父親氣不過,一咬牙出走單干。父親沒什么文化手藝,好在腦袋好用,又吃得了苦,很快在藍城扎了根,與東市各個商行混得老熟,幾乎沒有他不能干的活。 母親是東市地主家的大家閨秀,看中了父親這個這個江湖混混。說是母親有年中元陪著她父親,也就是劉亮平的外公,去東市看目連戲。當時月牙湖華燈初上,一盞盞泛著火光的蓮花燈簇擁著游艇,艇上檀郎謝女衣香鬢影。父親剛幫人收了當鋪,灰頭土臉的,正和一幫伙計坐在湖邊喝酒,喝到興頭上,粗布短打在胸前扯開了幾寸,嘴里唱著不知什么民謠,忽然就看了過來,云蒸霞蔚之中,兩人目光相撞,母親臉一紅。 看對了眼,有時候也就這么回事。 年輕人血氣沖,所以也沒人當正經事對待,最多見著兩人私會時開半句玩笑,做個鬼臉。畢竟一個是東家大小姐,一個是接雜活的伙計。但令大家伙萬萬沒想到的是,外公當年竟然同意了這樁婚事,說是父親身上有一種“富家公子”缺少的痞氣?,F在想來,外公說的,或許就是劉亮平向往的,阿禾身上的那種野勁。 只可惜父親早年奔波勞作落下了眼疾,發作后沒個把月就走了。 除了一摞破破爛爛的手稿,什么也沒留下。 父親說,這是他年少時從一個道觀里帶出來的。當時他還沒離家出走,每次和潑皮嘍啰鬧了矛盾氣不過,就一個人夜里上山,去道館里掃地。月明風清,竹枝掃帚刮著石頭地,一簌一簌,這么掃一夜,氣就消了,漸漸地,他也不氣了,卻仍舊時常去掃地。有一晚,他掃著掃著,發現一個老翁在一旁看著,七老八十了,眼睛卻出奇的清亮。老翁示意父親跟著他走,一老一少穿過長廊,進了一間書房。老翁捧出這摞手稿遞給了他,沒多說話。 那其實正是父親決定了離開家的日子,臨走前想在道觀里挨上一夜。 第二天一早,就聽小道士們議論著道長前日羽化了。后來父親才知道,原來這是過世的意思,道長走不稱為走,稱作羽化。于是再回憶起當晚的場景,不知見著那老翁,是人是仙。 這摞手稿劉亮平前前后后翻過不知多少遍,大致講了些幽冥魂術之類的東西,印象深刻的便是那毗連陰陽的幽冥之刀,以及封魂大印與締造魂罐之法。但除了內容精奇古怪引人入勝之外,劉亮平并沒有看出個了不起的所以然來,也不知道為何那老仙人要把這個交予父親。 或許是父親硬把別人的江湖故事杜撰到自己身上,講著威風,畢竟他酩酊大醉時還吹噓自己和藍城雪鬼打過照面呢,鬼信。 劉亮平突然喉嚨發澀,仰了仰頭。 月亮真圓啊——也是,明日就十五了。 聽說七月鬼門大開,也不知道這些年父親回來過沒,回來的話,有沒有去看看母親。父親走后,母親也入了道門,不沾葷腥,終年足不出戶,面壁打坐煉心。 每每提到父親母親,外公只嘆:兒孫自有兒孫福。 劉亮平沒敲門,直接進了外公臥室。老人家果然醒了,一個人坐在黑燈瞎火的屋子里,窗開著,陣陣晚風漏進來,嗚嗚的。 劉亮平走到窗前,正要去關,老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別動。 ——“風吹得涼?!?/br> ——“不打緊?!?/br> 劉亮平頓了頓,問道:“您找我?” “十四的月光好啊,”老人坐在窗前,合上眼,不緊不慢道,“被人從茶館趕出來了?” 劉亮平聽聞一驚:“您怎么知道?” “全寫你臉上呢?!?/br> 老人笑了笑,月光下溝壑縱橫。劉亮平心頭一緊:外公真的老了。 “孔子當年是怎么是如何教導魯哀公的?”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br> “你背的倒是比我熟,”老人嘆了口氣,“人一老,好多東西都記不清了。你比你父親聽話,當年他剛進府時我讓他背,讓他學,他偏不聽,結果一生也不識得幾個字?!?/br> 外公說這話的時候絲毫沒有譴責父親的意思,反倒夾帶著幾分欣賞。 “可這些道理,你父親比誰都明白?!?/br> 劉亮平沉默了。 “亮平啊,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什么東西,錢也好人也好,想要長長久久的擁有它,靠拴著是沒用的?!?/br> “要能屈能伸,要把眼光放長遠?!?/br> 外公東一句,西一句,劉亮平卻聽懂了:“我明日一早就上茶館找阿禾道歉?!?/br> 老人見外孫心領神會,便不再多說。 劉亮平走到床柜前,掀開茶杯蓋,里邊茶還是滿的,水卻涼了。 “我叫人給您倒杯熱的?!?/br> “別,我不喝?!?/br> 老人向身后的墻上仰去,劉亮平忙上前去扶,另抓起一個草席枕塞在老人背后。 老人拍了拍榻上的涼席:“陪我坐坐?!?/br> 劉亮平在老人身邊坐下,說道:“明天中元節,還請的往年那個目連戲班子,這班子認真,管它臺下鬧哄哄還是靜悄悄,日落到日出,一夜戲不帶頓的?!?/br> 打記事以來,搭臺演目連戲就是藍城中元節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目連戲俗稱鬼戲,講述的是目連救母、勸人向善的故事,有祭祀祈福的意義。 “明晚我叫人早些弄飯,吃完咱還一道去看?!?/br> “明天啊,明天我就不一定去了?!?/br> 劉亮平抬了抬眉毛。目連戲是外公最喜歡看的戲,這還是頭一次他老人家說不去。 “外公,臺已經搭好了,比往年都要大,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