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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東海離開之后,就騎著馬回了之前落腳的地方。兩個村子之間其實隔得并算不遠,只是隔了一座山,一個在偏山里一個稍微往外面一點,需要繞一段路。 他回去的時候,他的同伴們還在那里等著。 其實嚴格說起來,這些人算不得是他的同伴,只是他花錢雇來的。他雖然從別人口中得知了謝長寧是在靖州城外青明山峽谷處出的事,死于流民之禍,而流民理論上來說是不難對付的,但這是基于單個或是數量很少的情況來說的,如果人多了,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量變引發質變。 這是她曾經教給過他的。除此之外,她還告訴過他很多匪夷所思的知識,后來事實證明她說的都是對的。她對別人總是冷冷淡淡的,唯有對著他的時候,會露出淺淺的笑意,仿佛從一個漂亮的木偶變成了鮮活的人。 是的,就是漂亮。 在他眼中,她是最好看的,比謝家大宅里的所有人都好看。 明明跟他一樣的年歲,卻總是拿對待孩子的語氣跟他說話。 她說,“璟哥兒,你還記得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樣的嗎?” 還說,“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打雷其實沒有什么好怕的,也不是老天爺在發怒,只是一種普通的自然現象而已。在下雨的時候,天上正極與負極的碰撞到一起,就會產生閃電,同時釋放出很大的熱量……這就是雷聲了。你應該不懂什么是正極負極吧,沒事,我慢慢跟你說……” 又說,“雖然我想要你能一直安好無憂,但是戰爭的本質就是殘酷的,生與死,對與錯,都沒有一個準確的衡量標準……所以只能說,希望你無論如何,只要無愧于心就行了?!?/br> 他的人生,以十八歲為分界線,之前時間里就跟普通人一樣,貧窮而無知。然而命運在十八歲那年拐了個彎,他在暴風雨夜冰冷的海水中閉上了眼,再次醒來時,看到的不是地獄,而是天堂。 他沒死成,魂兒占據了別人的身體,得到的不僅是錦衣玉食,還有噓寒問暖的人。 起初的時候他心中有些惶恐,漸漸的就接受了這一切。 可是到了最后,他又開始痛恨這一切。 璟哥兒,璟哥兒,璟哥兒……他多么希望有一日能從她口中聽到另外三個字——越東海。他帶著這一份愿望離開,希望等到功成名就回來的時候,能帶著她離開謝家,住進只有他們兩個的庭院,親口對她說出一切。 可是她終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在他離開的第二年冬天,她就死于一場突發的傷寒。 消息是謝家的二夫人告訴他的。 并且每一個人都是這么以為的。 真是可笑,所有人都把他當傻子。如果她真的是因病而去的話,怎么可能什么話都沒有留給他。 不,也不是什么都沒留。她說了,讓他替她好好照看謝家。 這也是她們告訴他的。比什么都不說更可笑。那個家里,沒有一個人是真的了解她,知道她內心深處的愿望。 可即便明知道都是假的,他還是照做了,并非全部,只是一部分,對她名下的幾個孩子照拂一二。 后來的時間變得極其漫長,度日如年。他熬了一年又一年,終于在她走后第五個年頭堅持不下去了。 利箭從遠處激射而來,瞬間貫穿整個胸膛,短暫的疼痛之后,意識便開始一點點消散。 他以為那就是最后的終結了。卻沒想到,睜開眼又重新看到了碧藍如洗的天空,不斷有海鳥飛過,海潮聲陣陣。他還看到了熟悉的人,那些原本是他朋友的人,后來跟他一起在深海中沉眠,永遠的活在了他記憶之中。他們揮舞著雙手,揚起燦爛的笑容,又把手湊到嘴邊,朝他吶喊,“越東海,你快一點,我們要出發了——” 在遙遠的記憶中,這一幕發生過很多次。每一次他們都是帶著滿滿的希望出發,期間雖然是辛苦之中伴隨著危險,但是每一次都能平安回來。 只除了最后一次。 那個時候,他只以為是幻象,因為很多人都說人在要死的時候,會回憶起自己的一生。 于是他就在等,等著她出現在他眼前,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 可是眼前的景象卻一直未免,無論天空還是大地,都那么的真實,踩在上面能感覺到海砂的細膩,迎面吹來的風里,帶著熟悉又陌生的,海的味道…… 后來他才發現,那不是幻象,一切都是真實的,他回到了十八歲那年,那場意外發生之前。 …… 越東海找到了同行的人,開口便直奔主題,跟大家辭行。大家都覺得挺意外的,紛紛問他不是有事要辦嗎,怎么忽然就要走了。 他雇來的都是些實誠人,雖然一早就把傭金拿到手了,卻還是關心他的問題。 越東海便說已經辦好了。大家雖然有些摸不清怎么糊里糊涂的就辦好了,卻也沒追問,跟他說了恭喜之后,便三三兩兩的離開了。 越東海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便又去了沈姝他們在的那個村子。 因為擔心她會不辭而別,是以一路上步伐匆匆,臨到門前翻身下馬,卻有些不敢繼續往里走,在門前站了片刻,直到聽到屋里傳來聲音,輕輕柔柔的,“是……你回來了嗎?” 越東海這才松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后,抬腳邁進屋內。 沈姝已經從床上起身,這會兒正坐在屋子中間的方桌上,桌上放了一堆枯草,掐成手指長短的一截,零散擺了幾根。 越東海一看就知道,他這是在教崔奕璟算數,并不是什么很難的問題。他便不可抑制的想起了從前,她也曾這兒教過他,從一加一二加二的加減法到乘除法。她的想法很跳脫,沒有固定要教什么,總是想起什么說什么,期間可能會越來越偏,最后跟一開始的想法完全沾不上邊。 他的神情一時有些恍惚,很快又被她的話拉回現實來。 她說,“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之前是我一時疏忽忘記問了?!?/br>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越東海,我叫越東海?!?/br> 沈姝便問,“是山岳的岳嗎?還是……”她話未說完,便見越東海搖頭否定,于是繼續道,“那是超越的越?” 越東海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