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95
決意離開的那一瞬間,她的骨氣,又消失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她若是空手出門,不出幾日,就會餓死的。 于是,夜長歡伸手接過了那個匣子,也沒有再去攙扶那跪地懇請的老夫人,而是默默地繞過她,出正屋,過前庭,繞影壁,出了國公府的朱門。 下了階,轉身回頭,望了望那百年世家的公府門楣,努力將眼眶里的眼淚倒回去。 沒了風骨與傲氣,卻保全了自尊。既然要攆她走,她絕不會死乞白賴地,繼續賴在人家府上看臉色的。 行至巷口,才任由那成串的淚珠子滾落下來,好在天上陰雨綿綿,沒有人看得清她滿面濕潤,究竟是淚水,還是雨水。 立在巷口,淚流滿面,夜長歡卻又踟躇不前了。這一次,不同于從夏國歸來,山水迢迢萬里路,她亦有勇氣,兩手空空地行走,因為,那是奔著一個歸處而來。如今,卻是要從眷念的地方離開,她如何挪得動步履? 再則,天下之大,她竟無處可去。 她覺得好委屈,直想就在這巷口候著,等裴煊下午散值回來,然后,把所有的棘手問題都扔給他去解決,自己只管窩進他的胸懷里,讓他抱著安慰,誆哄。 裴煊那么愛她,一定不會讓她這樣狼狽地離開的。 然而,正因為裴煊愛她,她才不能這樣。 裴煊愛她,也愛他的家族,愛他的親人。就好像永遠不要問一個男人,“我和你母親同時掉進水里,你會先救誰”這樣的傻問題一樣,男人心中從來就沒有一桿秤,永遠都秤不清他心里的權勢與柔情,責任與愛人,究竟孰輕孰重。 有些事情,終難兩全,何必讓他備受煎熬? 真要較真了,說不定,難堪的是自己。 細雨漸密,行人漸稀。夜長歡咬咬牙,抱緊手中木匣,一頭扎進茫茫雨霧中。 她是千金軀,卻是野草命,再難,她也活得下去的。 就這樣吧,同處一城,日日聽聞玉京人口口相傳裴相公,遙遙地看一看,足矣。 ☆、找人 那日細雨綿綿,下了一整天。 黃昏時分,仍不見停歇,那雨,細如牛毛,綿如蠶絲,像是要下過夜去了。 宮中景福殿,裴太后居處,太后娘娘興致不錯,挑著軒窗,坐在窗下,煮茗而飲。 暮春之雨,其實綿而不陰,密而不硬,耐心細賞,其實別有一番味道。如果再碰上心情不錯的話,更是會將那細雨千絲,賞出柔情萬丈來。 裴太后此刻的心境,正是那種還不錯的感覺。 昨日傍晚,呂楨兒進宮,陪她玩些博戲,不經意說起在裴煊身邊看見了一個人,像是個不得了的故人,裴太后心中警覺,立刻讓人知會到國公府裴太君那里。今日上午,府上的消息就傳進宮來,說是母親已經勸說那小女子,讓她主動離開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母親的手段,向來是不作痕跡的厲害。 此為第一件讓她心情不錯的事情。那個小女子是個天煞孤星,不能讓她禍害了裴煊。 第二件嘛,更是讓她心思微漾,隱隱期待。暮春黃昏細雨中,紅泥小爐,煮水泡茶,不就是為了有人同飲共話嗎? 那個曾經被她一腳蹬在延州拋棄掉的愣頭青小子莫不凡,如今已然是莫大將軍,已然是禁衛大統領。 不過,身份變了,執拗的性子卻是一點也沒有變,每逢入宮當值,一身禁衛戎裝,腰挎佩刀,總是要來景福殿求見,也不避嫌,大約是覺得無嫌可避,因為,他每次來,就坐在窗下,大敞殿門,大開軒窗,與她聊天。粗嘎嘎的嗓門,或是天南海北,胡說一氣,或是生死戰事,聲色動情,可以一直說到值班到點,親兵來催,才撤身離去。 今日是他在宮中巡檢之日,差不多該來了。 瞧著那玉瓷杯中花茶,花與葉,片片舒展,碧潭飄雪,裴太后竟有種怯怯萌動之感,宛若年少初見,情竇初開之時。 不覺自嘲,她如今可是榮華至極,手握朝堂權柄,怎么還像個小女子般思.春了?還是對一個老早就被她拋棄了的舊情人? 心中綺念,陷入遐思,突聽得殿外有人聲應答,趕緊抬頭相迎,以為是那人來了,定睛一看,卻是裴煊。 裴太后尚未應聲讓他進殿,裴煊已經直直地沖了進來。她尚未起身相迎,他已經行至她跟前,將她嚇了一跳。 裴煊那模樣,著實有些駭人。 渾身濕透,眉眼都在滴水,一身紫袍官服未褪,不知是直接從政事堂過來,還是從哪個地獄里走一遭回來的,挾著一身煞氣,深眸怒睜,將她鎖在地席茵褥上,愣是站不起身來。 “這么大的雨,怎的也不打一把傘就來了?”裴太后淡淡地笑說,明知他那一身怒氣從何而來,卻只當他滿頭冒煙是浮云,擺出一副長姐慈愛樣,又轉頭去使喚她的心腹姑姑: “青檀,著人給公子準備更衣?!?/br> 不依君臣尊卑,稱卿相,而是依家里的稱呼,稱公子,便是不追究他擅闖景福之冒犯,不分尊卑之無禮。 “不必!”裴煊突然揚聲呵住青檀,“我只有幾句話,問一問太后娘娘,問完我就走?!?/br> 青檀被呵得愣住了,裴太后亦被呵得有些怔怔的。 平日沉靜之人,一旦發怒,那便是真的怒不可抑。 便聽裴煊的聲音,沉沉啞啞,擲著鏗鏘怒氣,如訴如泣,散著些許悵意: “阿姐,當年你要我棄了延州的軍職,入京為官,助你和太子,我是如何做的?我毫無根基,熬更守夜考科舉,從七品縣令做起!寧王奪宮,你要我帶兵進京勤王,我是如何做的?我拋下我最心愛的女人不顧,一刻不停地搶著來救你!莫不凡身陷重圍,命在旦夕的時候,你問問他,我是如何做的?我頂著全身的血窟窿,把他從重圍中拖出來,為的就是怕他死了,你傷心!…… “你再問一問你自己,你是如何做的?你撞見我跟安陽在東市夜集上,你答應我,寬以時日尋個兩全之策,你卻回頭就在先皇跟前吹枕頭風,讓她去夏國和親!你明知我心有所屬,無意娶親,卻要三番五次抬出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的大架子,抬出御賜婚姻的名頭來壓我,非要把一個呂楨兒強加于我!我盡心盡力,維護著你的利益,你兒子的利益,維護著這個家族的利益,可是,在你眼中,我算什么?” 裴煊說到后來,竟真的帶了些哭腔,喑啞嘶吼,未等裴太后答話,他已經自己答來: “也許什么都不算,只不過就是一個能夠助你實現滔天權勢的得力工具而已,連情與愛,都不配擁有?!?/br> 裴太后目中幽明閃動,沉默了,精致的長指甲叩著玉瓷杯沿,抿唇,垂目,似在認真思忖,又似什么都沒有想,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