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148
聲:“什么?” 代齊目光垂下,正對上圓子的小臉。那徘徊了幾日、在嗓子里澀滯異常的話,突然在心底投了一塊奇異的寧靜,將目光直對著她:“我不求你什么,就求你一件事情……你能不能留一張照片給孩子?我怕有朝一日,孩子要是問起來他母親……” 婉初的笑漸漸凝了,圓子軟而小的手握在手里,像是捏了一段虛無的歲月。她也害怕,怕有人這樣問她。她在心底想過千千萬萬個理由,都不夠。她只有這樣一個狠絕無情又不傷人的答案:“他要是問起來,你就跟他說娘死了?!?/br> 代齊心頭一滯,她慣常的繾綣柔聲里是一派溫情脈脈的殘忍。心底曲折的傲氣,被他強自壓抑著,然后才越發清晰地感覺到從四面八方涌來的酸楚和不知所謂的傷心。那是世間無限丹青手畫不成的傷心。 那痛慢慢綿延開去,眼中痛意糾纏,卸去一切的表情,只剩黯然的神色,好半天才緩緩說:“好……你給他留張全家福,可好?” 他不能想,萬一有一天,圓子問起他,母親的音容笑貌,他怎么回答他呢?只言片語去勾勒一個不存在的存在嗎?連他自己有時候都覺得一切是虛幻,是不真實的。他怎么讓孩子相信,自己是被愛的?一張照片都沒有留的母親,說愛他,誰會相信呢? 婉初緊緊抿著唇不說話。 代齊拿起她的手,她驚恐地把手往后抽,卻被他牢牢地箍住,然后緩緩放在自己臉頰上,做了一個“掐”的動作。 強作平靜的聲音后頭是細碎的顫抖,雙眸凝視她:“jiejie,劭巖求你這一回,好不好?你別生氣,劭巖唱戲給你聽……” 剛才他的那一個小動作,婉初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這樣的昂藏七尺,單膝跪在自己面前,藏著委屈、拋去尊嚴、撕開傷口求她,為著他們的孩子,求那一張或許能安撫到孩子心靈的照片。 他們都是歲月里消不去的塵埃,隨著風吹云卷,無根無蒂地飄浮。那些愛的、恨的、怨的、苦的、痛的,都是無處可話的凄涼,是“殘睡覺來人又遠,難忘。便是無情也斷腸”。 聽他聲啼婉轉,見他眼波瀲滟、定睛凝望:“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悄翘幵嘁?,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婉初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他的眸子里盈光閃動。他從不唱這一折,原來只為她唱過,便覺得再尋不到那一個可以聽的人。 都說唱戲的那一個虛情假意,其實聽戲的那一個才最是鐵石心腸、冷酷無情。 這一刻他不是殺伐不動聲色的地獄修羅,也不是江左得意的少年督軍。只不過是一個為孩子求一張照片的父親。婉初覺得悲傷,那傷痛沒有來路,沒有去處。 這一段他小時候唱給她聽過。那時候每次她哭的時候,他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說:“jiejie,你別哭,劭巖唱戲給你聽可好?”他戲唱得好,素瑾從不讓他唱,婉初卻喜歡聽。于是這一句話比什么都頂用,唱一句都能讓她破涕為笑。 唱給她聽過的,每一段每一句,他都記得。 婉初掙開他的手,捂住他的唇,不想讓他唱下去。她知道他這一生原比自己來得凄楚,所以才越發的驕傲。他肯剝了一身的驕傲,委屈著典意央求,那于他無異于抽筋剝骨?!澳銊e唱,我答應你?!?/br> 他的唇在她的手下,是若水的柔軟。 他拉著她的手,她的手是冰冷的,眼淚是溫熱的。他伸手給她抹去腮邊的淚,她躲也沒躲,由著他擦。她指節所過之處是潮濕的一片,就像心頭籠罩的霧氣。 他們都是在浮世里掙扎身不由己。怨,無處可怨;恨,無處可恨。他知道她的心給了別人,他此生永無轉圜??扇粽嫒鐟蚶锬菢尤松?,那總該有一世能有緣分、有原諒、有情腸。 他知道,有一處是再也沒有晴天了。他知道他能求到更多,但是他不需要求了,這一些就足夠了。 圓子很安靜地瞪著眼睛看著這兩個人,小眉頭微微蹙在一起,很是審視地看看他又看看她,不知道這兩個人怎么這樣難過。 照相的那一天,陽光沒那么刺目,若隱若現在薄薄一層煙灰色的云后頭,是個照相的好日子。 婉初將照相的地方選在了督軍府后花園里兩棵很有些年份的繡球花樹前。堆雪似的滿樹妖嬈,樹前擺了一張黃梨木的太師椅。她為著孩子的私心,比誰都愿他父子前程似錦、一生繁華。 婉初穿著一件淺綠色的旗袍,脖子間是一串珍珠串子,都是代齊叫人送來的,理所當然的合體。她難得地輕敷薄粉,杏臉桃腮,淡掃螓首蛾眉,精心理得云鬟霧鬢。望著鏡子里的自己,真有幾分太太的模樣。 她走到圓子的房間,見代齊已然在那里了。雖然依舊是月白長袍,婉初卻能看出來這一件是新做的。 圓子這陣子養得好,也漸漸恢復成了一粒圓子,穿得也格外隆重。 代齊本想給他套件婉初織的毛衣,可惜穿在身上,一只袖子長一只袖子短,有些地方還有一兩個大洞。 婉初看了看,也覺得不成體面,臉上緋紅:“那時候剛學,我現在織得好多了……”不知道怎么,心虛地解釋了一句。 “那你有空再給圓子織一件?!边@句話在他喉頭徘徊了兩刻,最后咽了下去。他本就知道,有些事情就是得寸進尺、欲壑難填的。 婉初看他麻利地給圓子穿上一件寶藍色小長衫,戴上一頂小巧黑絲絨禮帽,活脫脫一個小老爺的樣子。皺著眉笑了笑,低聲道:“我回去再給他織一件好的?!?/br> 這一句恰恰撞到他的心坎上,偏做著若無其事地“嗯”了一聲,唇邊卻隱然有了笑意。婉初不經意地一望他,那一絲笑意全然落在她眼底。才知道世界真有這種人,姹紫嫣紅桃夭盡放,都抵不過他唇角微揚。 代齊余光瞧見她呆呆地望著自己,惑然問她:“怎么了?” 婉初才恍然自己原是看得太久了,想起那一年也是這樣被他的笑意看得如墜云霧,臉上粉膩的皮膚不禁浮起一層嫣紅的絨光。目光垂下去的瞬間恰又看見他的衣領,于是指了指自己的領子又指了指他的。 屋子里沒有鏡子,代齊摸了摸,才知道企領那里的扣子散了。于是抬手去扣,卻怎么也扣不上。 婉初略略遲疑,走上前去揚手給他扣起來,邊扣邊說:“下回可不要光顧這制衣師傅了,瞧這扣頭打得不緊,紐襻又不合襯,怪不得要松開……” 她微微蹺起的蘭花指端,若有若無地掃過他的頸間。是白柳橫波,春風乍緊,一瞬間又見落花滿地。他斂氣屏聲,生怕泄露心底的心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