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趴在跑步機上，抬頭看他一眼。

    孫翔可能是從那個黑漆漆的眼神里頭，發現他楷哥現在就想打他，表情愣愣的，胳膊慢慢收回去換了旁邊吳啟勾著，“……哦，不打就不打吧……”

    吳啟瞟了眼滿身低氣壓的隊長，給江波濤遞去道視線，然后和孫翔勾肩搭背的一溜煙兒跑了。

    “沒睡好？”江波濤問。

    周澤楷搖頭。

    昨天回屋的時候還好好的，江波濤想了想，壓低聲音又問：“跟你那位大咖吵架了？”

    周澤楷看他一眼，搖頭。

    “到底怎么了？”

    周澤楷低頭不看他了，搖頭。

    ……還搖頭，你看上去都要哭了好嗎？

    就算要哭要哭的，周澤楷也是一臉不講理的“反正我怎么樣都好看”，高高長長型型款款的往那里一戳，抿著薄唇，微微皺起眉頭，長而細密的睫毛打著顫，就像吃到了什么很苦的東西，悶聲不響的想忍過去。

    江波濤掃一眼就沒脾氣了，這要讓他那些粉瞧見不得心碎一地。他伸手過去拍了拍他肩膀，沒有再問。主要是周澤楷不打算說的時候，沒人問得出來。

    搞對象的人總是莫名其妙的，一會兒閃瞎了，一會兒又萎了，惹不起，惹不起……江波濤老氣橫秋的感慨，明天就比賽日了，還出狀況，呃，不過是周澤楷的話也不可能有什么影響。

    事實證明這類擔心確是多余的，訓練一開始，周澤楷立刻進入了狀態。專業訓練手段很多是極其枯燥的，干巴巴的用鍵盤和鼠標反復完成某個指定cao作，每天長時間無限重復，乏味得讓人想死，誰都難免偶爾心浮氣躁。但周澤楷好像壓根不懂枯燥和乏味是什么意思，機械般的穩定和專注，幾年如一日。相比之下，心情不好之類的小玩意兒根本不堪一擊，甚至因為附帶的一點莫名發狠，今天的反應性練習還破了本月的小記錄。

    輪回的隊長，性格過于內向沉悶，很多時候不像個隊長，更不要指望他賽前賽后說點鼓舞士氣的發言，但以身作則這方面，簡直是高山仰止的。

    江波濤與他認識這幾年，他生活中和家里人出狀況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過，從沒見他把情緒帶進訓練和比賽，就好像人格分裂一樣，心里頭天崩地裂了，都能手穩得一逼，讓旁人看得心下怕怕的。

    當下的周澤楷，說天崩地裂過度夸張了，他只是忍不住感到沮喪。

    訓練結束，周澤楷從門口柜子里領回自己的手機。這小東西的威力堪比禍國妖姬，被各大俱樂部視為洪水猛獸的攔在訓練室門外，大多規定禁止帶手機入內。

    周澤楷一開機便看見連著幾條消息。

    昨天張語驚給他留了電話，還附贈了Q號，兩人卻忘了約定下次游戲的時間，白天張語驚想起便發了消息過來：

    “突然出現.jpg”

    “跟你說一下，今天有事，晚上不一定能上線了?！?/br>
    “對了，明天你也要比賽吧？”

    “我會錄下來看的！加油加油！打完比賽再玩！”

    周澤楷有點失望，想說晚上網游的那一點時間并不耽誤什么，但看了看她消息的發送時間是幾個小時以前了，到底什么也沒說，只回了個表情：

    “超兇.jpg”

    沒一會兒張語驚的消息就來了：“哈哈哈哈哈哈你不要一言不合就賣萌！”

    周澤楷毫無自覺，沒覺得他有萌可賣，只是發了個爛大街的表情，不知道她為什么笑成這樣，簡直要拉低全球人民的笑點，緊繃了一天的唇線終于微微勾起了。

    “訓練剛結束?！?/br>
    “好辛苦啊?！?/br>
    “你呢？

    “呃，還在棚里?！?/br>
    周澤楷笑著從相冊里找到一張照片給她發過去，是他昨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拍的，輪回俱樂部對面的購物中心，豎起一副她代言的品牌廣告，有兩層樓那么高。

    “從我房間的窗戶看到的?！?/br>
    “……(*/ω＼*)天吶??！”

    “好看，但不像你了?！?/br>
    “你又不是不知道，硬照修片總修得像個假人……不許往窗戶看啦??！你快拉上窗簾！”

    真可愛。

    周澤楷心情柔軟的想著，不由自主又看了一眼窗外，當然并不打算拉上窗簾，除非她就在自己面前這么說。但這是短時間里根本無法實現的事。所以那么可愛干什么，這一點小小的別扭，令他決定在背地里額外任性些。

    昨晚最終在忐忑里等來的張語驚的答復，是兩句話：

    “我也想見你?！?/br>
    “可是要怎么見呢？”

    那一刻，巨大的驚喜和隨之而來的無名狀的失落，一同造訪了周澤楷，令他在甜蜜而懊惱的矛盾里越發的沉默了。

    是啊，怎么見？他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常規賽期間的訓練不是完全封閉的，至少讓家在本市的隊員，周末回趟家的時間是有的，平時晚上溜出去也不是不行。但張語驚人都不在S市。她的電影檔期肯定是關在劇組里，不拍片的時候一多半時間在到處飛，要跟她同樣密密麻麻的行程空隙湊對上，想當然不容易。

    周澤楷從沒想過逃訓，訓練和比賽是他所認定的生活里的固定部分，不可同他拆分。在這一點上他分外不知變通。就連他上學時討厭的科目也沒有逃過課，不過是偶爾開小差。

    那個時候周澤楷已經開始接觸大型網絡游戲，但還是會在放學的路上，去街邊的游戲機店，打兩盤小蜜蜂，用誰也看不懂的字母組合，留下自己所得的分數。老舊的街機，消費過來來去去無數少年的青春，戰績輝煌。周澤楷給自己規定的時間太少了，每天只有十五分鐘，花了幾個月，才做到能夠在記錄排名里出現的程度，然后看著那幾個字母穩穩當當上升，期待有一天達到記錄的最上方。

    后來的一天再去，突然發現那家店關門了，再后來老街整改，拆掉了街機店。被城市發展中斷的奪冠計劃，成了周澤楷心底很深的遺憾，不是不能做到，卻沒有做到，結果令人難以接受，無法釋懷的程度僅次于第十賽季的亞軍。

    第五名，到現在他還記得很清楚，如果再花多一些時間每天多打幾局，晚一點回家，或者從學校早退一點，也許就完成了?？上]有如果，他不允許自己那么做。

    并非規矩和責任感那么簡單的問題，也不是很多人喜歡反復衡量的，什么比什么更重要，他的想法非常簡單，他有那么多的笨拙、固執和無所適從，又缺乏了那么多的圓滑、協調以及游刃有余，于是全力以赴，堅定不動搖，是他與這個復雜世界的相處之道，以從中汲取平靜和安寧的力量。

    但這不代表周澤楷不會感到沮喪。

    看到張語驚那句話的一瞬間，他很想說——就現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