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月光雪山(2)
霍歆笑起來,嘴角倆梨渦跟淺酒壇子似的,添了幾分恰到好處的膩。 她問:“你們笑什么呀?” “我們笑班長的媳……”何正是個高音炮,直接把陳清禾賣了一半。 “何正!” “到!” “俯臥撐三十個,就地,立即!” 陳清禾這嗓門兒氣勢足,總算把這缺心眼兒的給唬住了。 他起身,經過時踹了腳正做俯臥撐的何正,“屁墩兒給我抬高點!” 陳清禾帶上門,兩人站在走廊。 “你找我什么事?” “我房間?!被綮е钢鴸|頭。 “你房間怎么了?”陳清禾睨她一眼,“又有怪獸?” 霍歆笑了起來,歪著腦袋看他,“陳班長你好厲害啊?!?/br> “打住?!标惽搴逃中岬搅藟奈秲?他立刻板起臉,“你這屬于后勤管,我管不了?!?/br> 霍歆小雞啄米似的直點頭,“我就是來問你后勤電話的?!?/br> 陳清禾輕呵一聲,心想,還挺會掰呢。 訓練期間,手機是沒收的。陳清禾掏出聯絡本,在空白紙頁上給她寫號碼。 霍歆盯著他的手臂,眼睛跟著一塊動,眨都不眨一下。 陳清禾:“你在看雞腿?” 被拆穿,霍歆也不覺尷尬,反倒從容一笑,“沒,就覺得,班長你字兒寫得有點丑?!?/br> 陳清禾:“……” 這個欄目組年終策劃了一個軍營專題,跑這來取材。主要方式是跟隊拍攝,陳清禾在的這支野戰隊,是最苦最硬的一個隊伍,早上六點集合,上來就是一個輕裝五公里跑步,每天的體能訓練枯燥艱苦,零下的溫度,赤著膀子下冰河洗澡。 極致的忍受,絕對的服從。 陳清禾是班長,也是里頭綜合素質最好的一個兵,訓練時從不多言,悶頭打,咬牙沖,在皚皚白雪日光里,他赤著上身做單杠向上。 那肌rou一塊塊的,橫在腰間,腹間,手臂上,滾著太陽的光,讓人移不開眼。 霍歆拿著的相機,像一個黑色炮筒,對著他咔嚓咔嚓,正宗的機槍掃射。 陳清禾忍不了。 趁五分鐘休息時,把霍歆叫到一邊,不耐煩地問:“干嗎呢你?” 霍歆今天換了件黑色胖羽絨,紅色圍巾襯得她臉蛋兒跟雪色一樣透亮。她睫毛刷刷一眨,尖兒上的雪粒子抖到她鼻尖,化了。 霍歆說:“我在工作呀,給你們拍照呢?!?/br> 陳清禾:“只拍我一個?” 霍歆說:“都拍了的?!彼齽濋_相機屏幕,光明正大地向前一大步,蹭了蹭他的肩,一本正經地指著,“這是何正,蘇遙遠,鐵拐子?!?/br> 照片一張張翻過去,還真是。 就在陳清禾準備松口時,霍歆手指劃得太快,下一張照片落入了他眼里。 “慢著!”陳清禾呵斥。 “不給?!被綮эw快地收手。 但來不及了,陳清禾捏住她衣袖,輕輕一拉,就把相機奪了過來。 屏幕上,是一張他只穿著條軍綠內褲、站在河邊擰毛巾的照片。 用了長鏡頭,景象拉得近,構圖也漂亮,像是雜志的裸|體男模。 夠色的。 陳清禾臉色沉了,居高臨下的樣子。 霍歆機靈,搶過相機抱在懷里—— “干嘛這么兇呀!我又不是偷拍,誰讓你自己在冰河里裸泳的?!?/br> 然后腳底一抹油,跑了。 陳清禾望著小狐貍跑遠的背影,習慣性地用舌尖抵了抵嘴角,到底沒忍住,笑了。 “這丫頭,缺心眼吧?!?/br> 霍歆有備而來。 苗頭被人看出來了,索性也不瞞著了,或者,她壓根兒就沒打算藏掖著。 之后的一個星期,陳清禾在哪,她就在哪。 食堂吃飯,她要挨著陳清禾坐。 升旗儀式,她要挨著陳清禾站。 開關壞了,她非要讓陳清禾修。 跟隊拍攝,任誰都瞧出來了,陳清禾儼然是她的私人模特。 說實話。 陳清禾從小就長得標致,又是軍人家的孩子,家風家訓擺在那兒,站有松姿,坐如沉鐘,精氣神亮亮堂堂,沒少招女孩子喜歡。 多數是暗戀,也有膽大的,明著面地追他。 但像霍歆這么“萬能膠”的,真是僅此一家。 陳清禾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干脆把霍歆叫到籃球場,豁開了地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問得坦蕩,霍歆也答得敞亮。 “對??!” 這嗓門,帶勁。 久默無言,兩人對視。 還是陳清禾先挪開眼,不肯承認自己認了慫。 他官方語氣,“首先,我先給你道個歉,可能是平日,我做得不對,給你造成了曲解誤會。我是軍人,為人民服務,對誰都一個樣?!?/br> “你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被綮Т驍嗨?,湊近了,這小狐貍,又開始炫耀她的長睫毛了。 霍歆眨著眼,俏生生地問:“陳清禾,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她好心地給了個提醒。 2010年,夏季,沈陽。 暴雨連下兩日,內澇嚴重,洪峰過境,是98年特大洪災以來最嚴重的一次。 703野戰隊在沈陽學習培訓,深夜接到緊急命令,全體戰士,增援巨洪峽受災區域。 陳清禾他們迅速趕往,扛沙袋,挖堤壩,鑿引流?,F場有百姓急叫,“不好!險灘中間有人被困住了!” 離得最近的陳清禾二話不說,把安全繩捆著腰,和一小戰士推著橡皮沖鋒艇就下了水。 那水流速度,急湍,恐怖,幾秒鐘就能把人給吞下去。 臨近險灘,沖鋒艇就過不去了,石頭泥沙堆著,把水流分成了激烈的漩渦。當時,陳清禾只對同行的小戰士說了一句話。 “你媳婦兒下個月就要生了,你留下,我上!” 就這樣,陳清禾僅靠著腰間的安全繩,毫不猶豫地跳下水,順著水漩的流向,硬是搶灘登陸。 情況已然相當危險,水淹沒了受困人的胸部。 雨水如一把把的匕首密集劈下,對方的臉都來不及看清。 就記得是一女的。 陳清禾把她箍得死死,被水浪一次又一次地打翻,他硬是沒撒手。 絕望關頭,霍歆哭著問:“我們是不是要死了?!” 這個夏天對霍歆來說,先是遇了死。 但又因為陳清禾的一句話—— 他抬頭迎雨,抱著她鐵緊,聲如霹靂雷鳴: “老天爺我cao|你媽!你弄不死老子的!” 又逢了生。 “記起來了?”直到霍歆問話,陳清禾才從缺肢斷腿的記憶里回過神。 他擰眉,“我救的人就是你?” 霍歆:“你不記得了呀,是我長得不好看嗎?” “那時候就想活命,誰有那心思?!?/br> “現在可以有了?!?/br> “有什么?” “仔細看看我?!被綮_他笑,放軟了聲音,“陳清禾,我長得好看嗎?” 夜雪初霽,世界一層靜靜的白。 人間唯一的艷色,就是霍歆眼里的光。 陳清禾彎嘴極淡,說:“你沒墨鱗長得好看?!?/br> 霍歆急了,對著他的背影喊:“莫琳是誰??!比比看??!” 陳清禾向著月亮走,雪地一串深腳印。 “墨鱗是我爺爺養的狗?!?/br> 霍歆:“……” 謎團解開了,陳清禾也沒對霍歆另眼相待。 一個熱情,一個冷淡,搭配得還挺好。 過了幾日,陳清禾訓練時發現,霍歆沒有跟組拍攝。 武裝十公里體能訓練結束后,他問攝像大哥,“哎,同志,霍歆今天怎么沒來???” “霍歆?哦,她被暫時停掉手頭工作,在屋里看護機械設備呢?!?/br> “呵,犯錯了?”陳清禾就當無意閑談,刨根究底。 這攝像師跟了他們半個月,關系還挺好,于是小聲告訴。 “霍歆跟組長鬧翻了?!?/br> “原因?!?/br> “我們有一卷原片,就是拍你們四百米障礙跑的那次,原片啊,其實是被組長給弄丟了,這雪下的大,一轉眼就給蓋了,誰還找得回啊?!?/br> 攝像大哥聲音壓更低,“我們這組長上個月新調來的,背景好的很,這不,就把責任都推到了小趙身上,據說是半逼半哄霍歆,讓她什么都別說?!?/br> 結果,在開內部小會,組長有模有樣批評小趙時, 霍歆站了出來,不卑不亢:“組長,原片是你弄丟的,跟小趙沒關系,早上我跟你一塊出門的時候,親眼看到你把膠卷放包里?!?/br> 零下的冰天,組長的腦門上硬是流了汗。 這霍歆,跟朵鏗鏘玫瑰似的,帶刺兒。 陳清禾沉默幾秒,問:“后來呢?” 攝像大哥一聲嘆氣,“組長讓小趙自個兒說,小趙的家境不太好,能進咱們電視臺,真心不容易?!?/br> 話只需半截,陳清禾就明白了。 小趙肯定說,是自己把片弄丟,和組長沒關系。 霍歆一番好心,卻被人倒打一耙。 這滋味兒。 陳清禾想起自己在軍校的經歷。 他懂。 ——— 今天也是周六,晚上是部隊的例行聚餐日。 有嚴有松,穿上軍裝,是保家衛國的好兒郎,脫了軍裝,也是朝氣純粹的烈焰青年。 倒了一桌的燒刀子,酒味兒重,配著屋里的炭火,那叫一個熱火朝天。 “班長!今天你不喝,真的太太沒勁兒了!”何正端著搪瓷杯,酒水晃出來,推到陳清禾面前。 陳清禾笑他,“還太太呢,說,是不是想女人了!” 戰友們起哄,用杯底敲桌,可鬧騰,“何正想娶老婆嘍!” “去去去,瞎說?!焙握讱獠蛔?,被冷風吹傷了的臉頰,還泛起了紅,說不過陳清禾,他實誠地一口干完杯中酒。 “好!”一片拍手聲。 “不行,陳班長必須要喝?!庇钟腥私又M攻,“什么風濕疼,都是幌子,喝兩口燒刀子,包治百??!” “真疼,哥不騙你們?!北鹿茉趺催M攻,陳清禾總能溫和地推著,“這酒烈,喝下去,明天真沒法子帶你們翻越高臺了?!?/br> 這時,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一小腦袋冒進來,聲音俏生生的,“他有風濕呢,別逼他啦?!?/br> 是霍歆。 這一天不見人的小丫頭,這會子溜進來了。 大家都知道她的心思,哪能放過這機會,沒等眾人調侃,霍歆烏溜溜的眼睛直轉悠,竟然自投羅網地說:“實在要喝,我來呀!” 陳清禾終于抬頭看她。 霍歆眨眨眼,端起搪瓷杯。 陳清禾坐著,她站著,腳尖還在桌底下,故意踢了踢他的小腿。 陳清禾哼笑一聲,極輕,下一秒,他臉色微變。 霍歆仰頭,哎呦喂,真喝了! 一口。 陳清禾起身,伸手把杯子給奪了回來。似怒非怒地瞪了霍歆一眼,然后抬手,咕嚕,喉頭一滾。 搪瓷杯空了。 “你不知道這酒叫燒刀子??!”陳清禾把霍歆拉到外面,沉聲訓她。 霍歆皮著呢,還示威似的摸了摸肚子,“你別不信,我喝得過你?!?/br> 陳清禾嗤聲一笑,清清淡淡地說:“你怕是被關禁閉給關傻了吧?!?/br> 霍歆愣了下,繼而低下頭,聲音終于疲下來,“……你知道啊?!?/br> 廢話。 她白天沒見人影,小房間里,晚上七點才亮了燈。 看起來一副天地不怕的模樣,其實背地里,偷偷傷著心呢。 霍歆垂頭喪氣,鞋底磨著地上的薄雪,問他:“為什么小趙任由別人冤枉自己。他自己不委屈嗎?” 漠北雪夜,天晴云朗的時候,晚上的月亮皎凈明亮。 陳清禾看了眼月亮,才把目光給挪回她身上。 “這種人,活該一輩子受委屈。你比他光明,真相才不會被埋汰,月亮在天上看著呢?!?/br> 回到寢室,熄燈就寢。 陳清禾翻來又去竟然失了眠。 呵,當年飛揚跋扈的陳大爺。 如今也會說人生道理了。 第二天,陳清禾用座機給陸悍驍打了個電話。 “哥們兒,幫我個忙?!?/br> ——— 當天下午,霍歆竟莫名其妙的,又恢復了原本的攝影工作。 那組長一臉憋屈又奈之不何,真是大快人心。 這件事之后,陳清禾自己有意躲著霍歆,他把原因歸結成,不想和狡猾的狐貍打交道。 結果這只狐貍做了件聰明事,向部隊打報告,說自己的攝影器材壞掉了,必須去市區才有地兒修。 從駐地去市區,挺難轉車,領導派了陳清禾,全程陪護。 六點出發,從鎮入縣,再坐大巴進市,到達已經是下午兩點,等修完照相機,天都黑透了。 陳清禾向部隊匯報情況,得到允肯,留宿一晚。 兩人找了個其貌不揚的小賓館,陳清禾給霍歆開了個單間,給自己要了個八十八一晚的特價房。 特價房住著挺好,就是有點吵,隔壁嗯嗯啊啊,男女挺盡興。 陳清禾兩眼一閉,心無雜念地唱著。 唱到“咱們工人有力量”這句時,敲門聲響。 是霍歆。 洗得干干飄香,穿了件薄絨衫,跟魚兒似的,從陳清禾的手臂下面溜了進來。 陳清禾好笑,敞開門,“干什么?” 霍歆指著門,“關上關上,他們聲音叫得太浮夸了?!?/br> 陳清禾:“……” 確實,隔壁太不矜持了,聽著紅眼。 門一關。 霍歆就走了過來,手從背后滑向他腰間,緊緊扣住,“不許動,我上鎖了?!?/br> 陳清禾渾身僵,“放手?!?/br> 霍歆才不呢,抬頭看他,“說,你為什么要幫我?!?/br> “我沒幫你?!?/br> “胡說。我工作的事兒,就是你給解決的?!?/br> “……” “組長說,別以為有人撐腰就了不起,再厲害,那人也在上海。你就是上海人,不是你,還有誰?” 陳清禾卻避重就輕,語氣寒森,“他又威脅你了?” “我不怕?!?/br> 陳清禾冷哼一聲,“再遠,你也夠資本了不起?!?/br> 霍歆挺得直彎嘴,眼睛亮晶晶的,“陳清禾,還說你不喜歡我?!?/br> 陳清禾:“幫你就叫喜歡你?我幫過的人多了去?!?/br> 他自以為滴水不漏的借口說辭,短字長句頭頭是道。 霍歆踮腳,直接往他左臉親了一口。 陳清禾:“……” “這樣的,多嗎?”霍歆很緊張,但眼睛還是勇敢地和他對視。 “cao?!标惽搴棠笞∷南掳?,眼珠染了火,“霍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 霍歆不說話,憋著氣,又往他右臉親了一口,小聲道:“好了,現在親對稱了?!?/br> 陳清禾:“……” “一見鐘情就不是愛情嗎?”霍歆破釜沉舟,不卑不亢地說:“我就是喜歡你,喜歡你我就追,盡力追,用力追,追得到是我的本事。當然,你也有讓我追不到的權利?!?/br> 嘿兒! 這小狐貍。 陳清禾的心里有座雪山,現在,雪山的白皚山尖兒,已經開始融化了。 “你不說話,我就走了?!被綮蚯耙徊?,手搭在門把上,“走了就再也不來了?!?/br> 門鎖擰動,門板敞開一條縫。 霍歆的手突然被握住。 陳清禾一拉,人就拽回了他懷里。 他的聲音自上而下,在忍,卻是忍無可忍,碾碎牙齒一般,“老子現在才明白,你不是什么小狐貍,就是一狐貍精!” 霍歆被荷爾蒙氣息撞了個滿懷,有點害怕,但還是欣喜比較多。 她在陳清禾耳朵邊,“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天在雪嶺,你眼睛都著火了?!?/br> 陳清禾呼吸急了,聲音也沉了,“著什么火?” 霍歆拉著他的手,挪到自己的臀上,眼睛俏生生地往上揚:“……你說呢?” 這一晚的事,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 兩人在這間八十八的特價房里,轟烈燃燒。 陳清禾掐著她的細腰,從后頭使勁兒地頂?;綮н@姑娘,肌膚雪白,后背全是被陳清禾嘬出的印痕。 到最后,霍歆的每根腳趾頭,都痙攣般地蜷起。 陳清禾心里的冰山,至此,全部融化成春水。 他舔了舔霍歆的尾椎骨,真以為他這么好撩撥? 不過是那天雪山靜嶺,她回眸一瞬—— 自己就先著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