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床前，默默注視了杜可一會兒，開始做每日例行“歸零”工作。

他小心翼翼地翻出杜可書包里的手賬本，把關于“4月7日”的內容撕了下來，以前，作為無意識的機器人，他只知道撕本子卻從來不看，而今天，他好奇而專注地把杜可寫的畫的全都看了一遍。他的手指輕輕滑過紙面上兩個接吻的小人兒，在看到杜可畫的四種食物的時候，露出了溫軟的笑容。

他把撕下來的紙頁收好，和其他屬于4月7日的記錄放在一起，收集到一定數量，會有專人把這些記錄轉交給江起云。

杜可的手賬本比較厚，缺了幾頁不會被發現，但日復一日撕得多了，也難免會引起懷疑，所以每隔一段時間，江起云會讓人送來替換的新本子——當然是和原先的本子一模一樣的復制品。

和手賬本同理的還有手撕日歷，在謝明喬的床鋪下面，有一箱子杜可手造日歷的復制品，謝明喬每晚，都會用新的日歷換下舊的，到了第二天早上，再由他撕下4月6日那一頁，給杜可掀開一個全新的4月7日。

還有杜可書包里的硬紙筒，他每天都要送出那幅江邊木棉樹下看夕陽的畫，謝明喬每晚就要在硬紙筒里放上一幅新的。

謝明喬做完這幾件事，又找出杜可的錢包，把里面的錢恢復成6日晚上的數額，再拿過他的手機，按下隱蔽的復位鍵，手機刷新。一切關于今天的痕跡全部抹除，就算杜可的記憶一樣，完成“歸零”。

所有這些，都是為了杜可明天一覺醒來，世界與他，同步還原。

歸零工作完成，謝明喬爬上自己的床鋪，平躺下來，望著天花板。

他回味著杜可肌膚的細膩觸感，伸出手，五指張開，舉到眼前細細看了看，隨后又用這雙手撫摸自己的臉頰。

他想，其實從摸上去的手感看，他和杜可沒什么不同。

謝明喬又想起童維，童維的手指觸摸他的時候，會不會也覺得他和人類并無不同？

……

杜可從睡夢中醒來，他想著今天要去家教，趕緊揉揉眼睛，暈頭轉向地爬了起來。

昨晚睡得不太好，他夢見自己在洗澡，有個青面獠牙的怪物闖進浴室要把他抓走，他拼命掙扎，逃出浴室，一推門，發現自己置身一個夢幻般的游樂園，旋轉木馬前的小女孩轉過頭來，原本美麗可愛的女孩突然開始碎裂，如同一個被摔碎的陶瓷娃娃，四肢與身體分離，臉上卻還陰森森地笑著，對他說：“我是畫里的人，我周圍的一切都是假的，你呢？”

他嚇得落荒而逃，一邊喊著江起云的名字，一邊沒命地逃跑，直到鬧鐘聲把他喚醒。

杜可從床上坐起來，揉著太陽xue，調整呼吸，想讓自己快點忘掉那個夢。

“杜老師，你怎么了？”忽然熟悉的聲音傳來，杜可定睛往床下一看，頓時目瞪口呆。

“江……江先生？你怎么來我宿舍了？”杜可萬分驚訝，此時江起云正站在宿舍中央的空地上，微皺著眉頭望著他。杜可記得江起云曾來過他宿舍一次，是送還一樣他遺落在江家的東西?？山裉爝@一大清早，他來干什么？

“今天我過生日，想要出去玩，邀請你一起，可以嗎？”江起云展顏一笑，懇切地望著杜可。

今天當然不是他的生日，卻是杜可重生在可可世界的第一千天，他想這是個特別的日子，有必要過得與眾不同，所以他特地來接杜可，并給他安排了一些不一樣的節目。

“那……不上課了？”杜可攏了一下睡衣的領口，不太敢直視江起云的眼睛。

他想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是衣冠不整，頭發凌亂，睡眼惺忪的，這副狼狽樣子被自己暗戀的人看見……

一想到這里，他的臉頓時紅了。

江起云看著他一副呆萌睡相，臉紅得格外誘人，心里癢癢的不得了，他勾唇笑笑：“不上課了。你快下來收拾吧?！?/br>
杜可趕緊壓平自己的頭發，手忙腳亂地爬下床，踩著小梯子時腳一滑，差點摔下來，江起云忍不住笑出聲，上前一步將他接在懷里，摟著他的腰輕輕一帶，將他穩穩放在地上。

“謝……謝?！倍趴傻男膿渫〒渫ㄌ?，隨便抓起一套運動服，就一頭扎進了洗手間里。

門外，謝明喬拎著早餐，透過門縫，正看見這甜美溫馨的一幕。

☆、第1000日（2）

杜可洗漱更衣完畢，從衛生間出來，見江起云正饒有興趣地翻看掛在他書桌上方的日歷。

“這是你自己畫的嗎？”江起云指著日歷說，4月7日這一頁右下角的位置，畫的是一束紅色郁金香。

“嗯，我每年都會手繪一本日歷，復印一些送給朋友……”杜可回答。

“嗯?！苯鹪频瓚艘宦?。

杜可剛回答完就后悔了，他做日歷送給朋友，卻沒有送江起云，現在還直接說了出來，這不是擺明了沒拿對方當朋友嗎？

杜可恨不得去咬自己的舌頭，怎么這么笨？

他沒送江起云日歷自有原因，去年年底，他已經對江起云很有好感了，他本打算把自己手繪的原版送給江起云，結果那天，他帶著日歷去江家上課，正看見另一個男人從江起云的臥室走出來，江起云隨著那個男人出來，兩人年紀相仿，都有著天人下凡似的英俊面孔，穿著同款的睡衣，看上去非常親密。

江起云讓杜可在客廳等一會兒，一直和那個男人吃了早飯，又把他送出門，才回來上課。

那時，杜可已經和江家的管家很熟悉，便問管家那個男人是誰。

老管家笑瞇瞇地回說：“那是段家的少爺段思和，段家知道吧？云和就是段家老爺子和起云的爸爸共同創立的，‘云和’這個名字就是取自兩位少爺的名字。兩家是世交，思和少爺和我們起云是一起長大的?！?/br>
杜可聽完呆滯半晌，一整個上午都悶悶不樂。

暗戀最是卑微敏感小心翼翼，何況他喜歡上的是江起云這樣的人，他郁悶地想，即便江起云真喜歡男孩子，也斷斷輪不到他。

杜可心有戚戚，那本日歷便沒有送出去，后來放了寒假，某天他在手機上讀八卦，看見一條新聞，是云和的聯合創始人段先生的獨生子段思和與某家千金小姐訂婚的消息，他看著手機笑出聲，心想原來是自己多心了，那天他所看見的一定是個誤會。

放完寒假，再次見到江起云，陰霾散去，可時間也不等人，已經二月份，日歷沒有必要再送，他就把它留在了自己宿舍里。

這會兒，江起云看見了這本日歷，倒讓杜可覺得尷尬。

他有些焦急地岔開話題，從書包里翻出要送給江起云的禮物，沒頭沒腦地遞了過去：“生……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