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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先生默然看了我半天。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緣故,那目光竟有些悲哀似的。他輕輕把我的碗推近了點,只是說:“先吃飯吧,要涼了?!?/br>我的畢業論文初稿交上去后一直杳無音信,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之后一個月大把大把的夜里我不停地做噩夢,一個晚上會被驚醒好幾次,醒來時額頭上全是冷汗,心臟狂跳,那聲音在臥室里盤旋,像一百顆血淋淋的心臟同時跳動,聲震如雷。我借口睡不好,和孟先生分開睡,然而每當半夜驚醒,窗簾和門上幽暗的影子都像是鬼影幢幢。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明明沒做虧心事,我卻對灰塵落地的聲音都滿懷恐懼。有幾個夜里,因為聽見天花板角落偶爾響起的一聲近似玻璃珠滾動的長而綿密的脆響,我睜著眼睛和狂亂的心跳相伴一夜,直到聽見孟先生輕手輕腳開門的聲音,我才知道已經是早上,于是彎曲僵直的四肢翻了個身,等到脖子邊細微的汗意干透,才爬起來上班。我很少再到學校里去,誰知道瞿男父母竟找上了門,還有自稱不知道什么報紙的記者。孟先生發了通火,第二天我就跟他搬到了他在市中心的房子。天氣熱得很快,像是預備在這個夏天把所有的生物活活烤死。檢察院決定出來的那天,落了第一場腥燥的雨。我站在學校里自動取款機的那一小塊方磚地上,看到天是灰敗的暗黃色,邊緣深灰色的云仿佛裂縫,看上去像是天要塌了。我還想著那十幾個字,只覺得每一個字都像一錘鐵蒺藜,砸得我身上都是窟窿,從里面流出腐臭黑紅的膿血。——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決定不予起訴。作者有話說:之前忘記說了,文中人事純屬虛構,與現實無關,如有錯誤請告知,非常感謝。第46章事件結果公示在學校的官方網站和BBS論壇上,仿佛就算塵埃落定了。政大在內部會議上嚴肅批評了查朋義在作為瞿男研究生導師期間舉止不當,對其有親密行為,以致產生不必要的誤會,要求所有教師職工引以為戒,加強高校教師隊伍的師風師德建設,整頓紀律,教師在課業之余也要同時關懷學生的身心健康。同時向瞿男家人賠償二十五萬,希望他們不再向檢察院申訴,以免對學校造成更嚴重的不良影響。論壇首頁猶自討論得熱火朝天,我閉了閉酸痛的眼睛,關上網頁。至于我自己的問題——最后那篇文章發表出來,我的名字緊緊貼在“查朋義”后面。皆大歡喜。然而我分明覺得自己一頭撞在了看不見的銅墻鐵壁上。瞿男的死不該這么敷衍了事?;蛘哒f,我心里更真實的想法是:已經做出了無可挽回的選擇,我必須讓付出的代價有意義。這世上沒有誰會希望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我試圖再找瞿男的父母。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人向他們說了什么,他們一直固執地認為我是在污蔑瞿男,往她身上潑臟水——女兒被自己的老師性sao擾甚至侵犯,每個字落進耳朵里,都恨不得立刻拿刀把鬢邊這塊rou割下來,簡直像剝光了衣服游街示眾。然而他們不接我的電話,我上門也避而不見,瞿男的父親隔著門讓我快滾,否則他就報警。幾天后我再去那間小旅店,前臺告訴我那間房間的客人已經退房離開了。我一下子迷了方向。回學校的路上碰到了羅希林。他是學古典文獻學的,但現在也在文津國際上班兒,愛跟我稱兄道弟。他一見我,眼睛發亮,將我拉到僻靜地方:“你上哪兒去?”“去食堂吃個飯,等會兒去行政樓?!?/br>“去行政樓干嘛?”“問問瞿男爸媽去哪兒了。我找不到?!?/br>“哎喲,大哥,你還要管這爛攤子?這事兒不已經算完了嗎,說是你們瞿師姐精神問題,而且她自己的日記也只說了查教授讓她反復改論文,偶爾有點兒親密舉動嘛?!彼糁碱^怪笑了一聲,“嗬!男人嘛。你看哪個男導師身邊每次圍的不是女學生?摸摸頭發捏捏臉,多得很!像我們這種男學生,只有靠邊兒站,誰他媽搭理你啊?!?/br>“不可能?!蔽覔u了搖頭,“里面絕對有問題?!?/br>“嗐!你這個人?!彼麖念^到腳地打量我,仿佛從來沒見過似的,“你知不知道你快畢業了?論文你們導師給你改了嗎?你要伸張正義什么時候不行,非得挑這節骨眼兒上,你這是拿前程在賭。說句不好聽的,別說咱們這種研究生,就是個博士又怎么樣?你沒背景沒關系,導師要想整你,手指頭都不用伸,吹口氣就能弄死。話又說回來,人瞿男爸媽都沒說不同意,你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干嘛還咬著不放?別覺得過意不去,我旁觀者清,看在眼里,你也算仁至義盡啦。證據不夠,瞿男本人又不在了,那能怎么辦?”他頓了頓,又說:“我是拿你當朋友才這么說。這世上不公平不道德的事兒那多了去了,要你這么憤世嫉俗,凡事都插一手,千手觀音也管不過來??!”我不搭腔,也不看他,只盯著腳下的石子路。這態度大約讓他覺得我油鹽不進,一撇嘴,兩手一攤:“得,算我白瞎唾沫。估計你也瞧不上我這種慫話,我不說啦,你千萬別往心里去。我先走了,明兒公司見?!?/br>我點了點頭:“沒有。明天見?!?/br>他一走,落日立刻撲在我身上了。光線是溶溶的暗橘色,路上的小石子屁股底下出現深黑的橢圓影子,整個兒像一條被蟲蛀的千瘡百孔的煙灰色毯子。疲倦忽地就這么從骨頭縫里鉆出來,耳道深處針扎似的疼,像被捅了個對穿。失眠沒有再加重,但奇怪的是也沒有好轉。我經不住孟先生每天晚上問,扯謊說頭不疼了,背著他買了點阿司匹林扔在公司,一個禮拜就飛也似地過去了。這天晚上突然風雨大作,窗外瓢潑大雨,我把陽臺上的衣服都收進來,坐在沙發上跟孟先生看電視打發時間。臨睡前,我習慣性地在關機前看一眼手機,發現有好多條短信,分別來自不同的陌生號碼。“你就是那個舉報的何遇君?”“瞿男的案子就這么結了?里面肯定有內幕吧,為什么就不了了之了?”“牛啊哥們兒,敢揭發自己老師,支持你!”“造謠死全家!”我一條一條地看下去,幾乎忘了喘氣。我從不記得在什么場合透露過自己的電話號碼。窗外狂風大作,遙遠的夜色深處傳來門窗狠狠拍上的聲音,咚咚咚——女人模糊的驚叫聲夾雜在成千上萬片樹葉翻刷的冷聲里,像無數只放肆捶門的鬼魂。孟先生關了電腦,轉頭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