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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白的世界。血流一股一股地沖上腦心,許延合上箱蓋走進院子,一草一木,一人一景,都在試圖召回遙遠的記憶,而父親死了,死了,再也活不過來。風很大,很涼,帶著一股青草的氣味,葡萄葉如一張張破碎的紙片,在夜色中散亂翻卷。圓月已經隱去,徒留幾顆星星,稀稀落落地綴在夜空上,映出遠山模糊的輪廓,冷硬的,漠然的,沉默著,屹立了千萬年,見證與封存著,那些時間盡頭的,美滿的歲月。在那些逝去的歲月里,在一個個泛著橘黃燈光的夜晚,許剛在書桌前記筆記,他在地上擺弄著玩具,偶爾走過去趴到父親腿上,那只大手便會溫暖地撫上他的頭頂。許延閉上眼睛,竭力去搜索去回想,那些記憶卻仍舊無法清晰,朦朧得如同山們黑色的影子,唯有那點暖意,穿越了時間逼仄的洞xue,長久地駐留在心底。“有事要跟小封商量?!北豢幽驹覀送鹊哪莻€小戰士,哭泣掙扎著從擔架上翻滾下來,忍痛爬到他跟前,為了說出這句話。許延握緊拳頭,大口喘著氣,聲音在靜夜里被無限擴大,和著風聲。天下沒有父母贏得了兒女,那句最后的寬恕,那句慈愛的囑咐,那是父親唯一的遺言,在這沉寂的夜晚,如同一把鈍刀精確地剖開內臟,一刀接一刀,慢慢切割,疼,仔仔細細地疼。兀立在黃麗萍墳畔的墓xue,簡樸而端整,線條像許剛床頭的被褥一樣干脆利落。剛敷上的水泥還沒干透,溢出下面新鮮泥土的沉香。許延在墳前端端正正跪下,雙手撐地,重重磕了三個頭。天,蒼茫而寥廓,一只鷹孤獨地翱翔,回旋,然后箭一樣沖下遠處的山澗。送葬的人群漸漸散去,夜像一幅巨大的陰影鋪掩過來,山風掃過頭頂的高崗,西側的絕壁遮住了夕陽,月亮已經升起,帶著迷夢般奇異的朦朧,極淺的光華一重重散布下來,描出樹木的剪影,風的痕跡,巖石的斑駁,穿越深谷無從揮發的水汽,淡得不能再淡……天地失去了細節,一派彌蒙空遠,如同蓋上了一層珍珠白的沉重夢境。下山的路陡峭而漫長,沙石撲簌簌地不斷瀉落,帶著無計挽回的空洞回音。遠處,依稀的燈火依舊閃爍,照耀著平凡而瑣碎的家家戶戶,而父親死了,永遠地留在了冰冷沉寂的黃土深處。那個晚上許延第一次哭泣,在封毅忍無可忍的一記巴掌下:“我要你哭!”那聲暴怒的咆哮催生了第一顆冰涼的淚水:“你要聽我的,叔叔尸骨未寒,你忘了他的話了嗎?!”許延死死揪住封毅的前襟,無聲地大睜著眼睛,眼淚緩緩地淌落下來,慢慢滲進干苦的喉嚨深處……離開二〇五的前一天,許延再次來到許剛的墳前,抓了一把潮濕的泥土,團緊了,放進夏紫菱前夜縫制的布袋里。那里面,存著幾根灰白的頭發,是前幾天從許剛床上撿到的。張開的手心有泥屑的沉褐色,舔進口中,淡淡的腥,粗糲的口感與僵硬的質地,如同許剛握了半輩子槍桿子的手,也如那平和無爭的通透眼神,滲著骨子里的倔強和高傲。那是父親留給他的東西,那是他唯一可以帶走的掛念。許延抿抿嘴抬起頭,初秋溫暖的陽光之下,山們連綿起伏,像那些逝去的歲月,冷靜地沉淀在彼處,繼續著無盡地沉默,沉默地俯瞰著卑微的人群。第71章秋雁又南回“媽,我回來了?!敝芪?,許延開了客廳門,習慣性地叫了句。“哦,”尹心玥從紅木高背椅上回過頭來,自從李老太半年前作古后,她就接管了那張椅子,成為李家又一道不變的風景:“吃飯了嗎?”“在學校吃過了,”許延走過去,在凳子前蹲下,伸手輕撫尹心玥稍顯腫大的膝關節,抬頭問:“這星期疼得厲害嗎?藥吃完了嗎?”“還有,”尹心玥拿遙控換了個臺,下巴點點旁邊茶幾上的一袋藥:“小封昨晚送過來了?!闭f罷笑了笑:“去把包放下吧?!?/br>“好?!痹S延站起來,向自己房間走去,還沒進門,手機便響起來:“許延,丁珉下午回來,你和封毅一起出來聚聚吧?”秦可可的聲音照例懶洋洋的沒精打采:“對了,別忘了叫上紫菱和那個誰?!?/br>“好,”許延不由微笑,秦可可的老毛病看來沒指望改了,不感冒的人,見上千百次也記不住名字:“我這就通知菱菱和淺墨,是吃晚飯嗎?封毅不知道要不要加班?!?/br>“誒,你得教育教育嫂夫人,工作確實不能馬虎,但安于家庭是首要任務,”秦可可慢條斯理地扯著嗓門:“交際應酬也不能少嘛,上個月聚會,他都沒參加,整個以院為家了?!?/br>“得了你,少羅嗦,”許延趕緊捂住電話:“說地方吧,在哪兒?”“一八九七上面那個,嘉寧酒店蘭心閣,我訂了房,”秦可可說:“六點半啊,別遲到了,誰晚了誰埋單?!?/br>“知道了,沒事兒我掛了?!痹S延摁斷通話,又撥了月亮灣的號碼,隨手將背包擱到書桌上。自許剛去世后,他倆就帶了夏紫菱回G市念書,兩年前趁著買房入戶,將戶口關系一并轉了過來。通知完夏紫菱,許延在書桌前坐下,拿鑰匙開了當中一個抽屜,屜子里只有幾沓書信和一只透明塑料盒,盒里靜靜躺著那個小小的軍綠色布袋。他慢慢伸出手,輕放在那個盒子上:這樣就五年了,爸爸……三、四月的天氣,那盒子纖塵不染地涼,許延五指輕觸著盒身,默念著:爸,我馬上就畢業了,菱菱,也已經是大二的學生了……您還好嗎?有沒跟黃阿姨拌嘴兒?有空多溜達溜達,一呆著您就總找酒喝,年紀大了,酒那玩意兒,還是少喝點吧……“小延,”尹心玥在客廳里問:“晚上在家吃飯嗎?”“不在,”許延收回手,輕推上抽屜,鎖好,站起來,拿了件外套往外走:“晚上丁珉回來,還有些老同學,約好了一起吃飯?!?/br>“哦,”尹心玥從電視屏幕上回過頭來,病退以后,看電視已經是她全天候的工作,跟cao相機那會兒一樣兢兢業業。這樓沒有電梯,關節炎上下一次挺辛苦,幾十平的客廳就成了她主要的活動范圍:“可可有時候沒來家吃飯了,明天帶她回來坐坐吧?!?/br>“嗯,再看吧,”許延蹲下來系著鞋帶:“她最近也在趕論文,找單位實習,不一定有空?!鼻乜煽梢恢睕]有固定男友,自然而然就成了許延的擋箭牌,偶然會跟他回家看看尹心玥。那丫頭能說會道,尹心玥不知是不是在家呆長了,心氣沒有過去高,看她倒是越來越順眼,三不五時就讓許延帶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