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妻子給自己開門，這便是中國的男人。

開門的是大伯的妻子，秦莫的嬸嬸，剛剛年過四十，即使年輕時是個大美人，也終抵不過歲月的侵蝕。身上系了條圍裙，顯然剛從廚房出來。

她笑著對大伯說：“回來了啊，這是莫莫吧，快進來快進來?！彪S即給大伯和秦莫拿了拖鞋換上，又匆匆地進了廚房。

“莫莫先坐著吃點東西，一會兒就吃飯?！眿饗鹛匠鲱^說道。

“嗯?！鼻啬c了點頭，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該說點什么，盡管總覺得還要說些什么才好。

“莫莫來這里坐吧，吃點糖果，想看什么臺自己調?！?/br>
大伯開了電視，把調控器遞給秦莫，秦莫接過，用兩只手握在手里，看著比爺爺家的黑白電視大了2倍的彩電。此時正在放中央一套的午間新聞。想了想，騰出一只手拿了粒糖果剝開。

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秦莫靠著沙發腦袋有些沉。正當他要進入夢鄉的時候嬸嬸說開飯了。

“軒軒說今天中午學校有事不回來吃飯了。這孩子……?！?/br>
嬸嬸口里的軒軒是秦莫即將擁有的哥哥，秦軒，15歲，剛剛升入高中部。

“那就不等他了，莫莫想吃什么菜自己夾，別客氣。從今往后，這里便是你的家了?！贝蟛f著夾了一塊雞翅放入秦莫的碗里。

“嗯。謝謝?！鼻啬K于說出了這兩天來頭一個不是單音節的詞。低下頭用力地扒著飯，害怕眼眶里的淚水被人看到。他沒有聽到大伯輕輕地嘆了口氣。嬸嬸微微側了頭，不忍心的表情。

“莫莫，這是你的房間?！?/br>
吃過飯，嬸嬸收拾碗筷，大伯帶他進了一個屋子。原本是客房，所以裝修有點簡單，一個大衣柜，一張雙人床。書桌和書柜是新的，可見是因為秦莫的到來新增添的。窗子朝南，淡藍的窗簾，房間很明亮。

“累了吧，好好睡個午覺，休息下，晚飯我會叫你?！闭f著便帶上了門。

秦莫小心翼翼地脫掉鞋躺到床上，想著這兩天發生的事，仿佛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自己離開了生活了八年的家鄉，離開了疼愛自己的爺爺，離開了院子里葡萄架，以及葡萄架下面和藍浩然一起嬉鬧的放肆的歲月。如果這是夢，他多希望夢到的是爸爸mama回來了，多希望爸爸mama知道他一直在村子口等著他們回來。

有一次爺爺說爸爸mama明天要回來，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去村口等，到晌午的時候他們果真回來了。從那以后他便常常去村口等著，村口的那條只容得下一輛車通過的黃泥路彎彎曲曲地往無限遠處延伸，只是再沒有期盼的人的身影。

五歲的時候，外面打工的人回來說爸爸死了。五歲的他不知道死真正的含義是什么，只知道爸爸再也不會回來了，便很難過，看著爺爺眼淚縱橫的臉，放開喉嚨大哭。

之后mama也沒有回來過了。不久前聽人說mama嫁給別人當mama了。秦莫不相信，他的mama怎么會去當別人的mama呢？他還記得mama叫他親愛的寶貝，mama用溫柔的聲音講故事哄他入睡。最后那次離開的時候他拉著mama的手不肯放，mama拿了張10塊的紙幣塞到他手里，說莫莫去買吃的，mama一會兒就回來。然后他被幾個大人拉扯著眼睜睜地看著mama離開。

被眼淚模糊的視線里，看到從窗口探出的mama滿淚盈眶。直到汽車漸行漸遠再也看不見，空氣里還回響著被拖長的帶著哭腔的尾音。

他去問爺爺，爺爺卻用悲傷的眼神無言地望著他，滿手老繭的手一遍遍地撫過他的頭。

爺爺越來越老，快80歲了。做菜的時候常常忘記放鹽，秦莫總是吃著半生不熟的飯不吱聲。秦莫一直是個聽話的乖孩子，偶爾發發小脾氣，也是小孩子的天xing。

兩天前，大伯來了，說要接他到城里。他見過一次大伯，爸爸去世那年。大伯很好，帶他上街買了很多吃的給他。聽說那時大伯已經六年沒有回來過了，秦莫有些怪大伯這么久都不來看爺爺，然而當他遠遠看到大伯跪在爺爺面前哭著說著什么的時候，他突然不敢上前，無措地站在門外。

三年過去，大伯又回來了。

爺爺說“莫仔啊，跟著你大伯去城里讀書，爺爺老啦，照顧不了你了，到了城里要好好學習，聽大伯和嬸嬸的話?！?/br>
然而無論大伯怎么勸說，爺爺也不肯和秦莫一起走。爺爺說“莫仔，爺爺老了走不動了，你要照顧好自己，記得?；貋砜礌敔??！?/br>
盡管秦莫很舍不得爺爺，在哭鬧了一番知道自己無法改變事實的時候，還是乖乖地聽話了。大概潛意識里知道大伯是好人吧。只是恰好藍浩然這家伙跟著父母去外婆家做客，便沒有來得及和他說聲再見。他現在回來了嗎？有沒有發現自己離開了呢？來到這個新家不到兩小時，秦莫就無比想念爺爺和藍浩然，想著即將開始的新生活，有些恐慌。淚水不知何時從眼眶里流出，沾濕了枕巾。

陽光無法抵達的愛情_正文第二章初見

一覺醒來，已是黃昏。夕陽的余暉透過窗口鋪滿了整個房間，雪白的墻壁一半被鍍上了一層淡，如美人遲暮般的光彩，另一半在黑暗的陰影里，中間隔著一條隱約的分界線，似乎要漸入到夕陽的光輝里，又像是要隱入更深的黑暗中。

秦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拿掉身上蓋著的毯子——似乎當時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不曾動過床上疊得整齊的薄毯。難道有人進來過了嗎？

正打算起身，門突然“吱”的一聲打開了。

一個少年站在門口，光線射入秦莫的眼里，只看到少年頎長的身影周圍的光點聚攏在一起，把身體的輪廓勾勒出來，身體忽明忽暗，臉上的表情卻看不太真切。秦莫有一時的恍惚。

秦軒剛推開門，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情景：一個漂亮的小男孩愣愣地躺在床上，一雙黑亮的大眼盯著自己，神情恍惚。真像一只迷途的小羔羊。臉上不禁浮起笑意。

秦軒走上前，在床邊坐下?？粗啬劾锏拿曰笤絹碓街?，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提了提，眼睛微微瞇起。

“還在夢游呢？”忍不住伸出手在秦莫眼前揮了揮，“回魂”。

秦莫只看到那個身影漸漸朝自己的床邊走來便隨意地坐下，對方臉上爬滿的笑意像是在長長的暗道中突然射入的一束陽光，隨著越來越接近出口光束慢慢地擴大，視野越來越清晰。

被抓到走神的自己就像在課堂上被老師教訓開小差，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認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