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靈魂中。

那段記憶長久而又清晰，如血液、如神經、如細胞，伴生在他的生命里。

他知道自己踏進了地獄。

躁動的朝陽工體西路，所有酒吧十年如一日，照常營業。

楊予香很長一段日子里，頻繁的出沒Des，過著一種近乎糜爛的放縱生活。

在Gay圈里，其實也有各個小圈子。

他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放出話來：誰和朱沐走的近，就是和他楊予香過不去。

于是一時之間，大家開始自發站隊，紛紛表態，慢慢將朱沐排擠在外。

生活照常繼續，地球依舊運轉。

只不過是忘掉楊經年罷了，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于是，當楊予香第一次見到的黎圖的時候，他仿佛一瞬間看到希望。

黎圖是Gavin帶來的人。Gavin是楊予香的熟人，一個職業經紀人。

他在某一次明星演唱會的后臺遇見了黎圖。

那次黎圖本來是去伴舞的，但因為排練時扭傷了腳，只能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玩手機。

Gavin看見了，見男孩兒長得漂亮，便走過去搭訕，兩人就此認識。

黎圖家境不太好。家里人支撐他在舞蹈學院念書已經很艱辛。但偏偏學校風氣不佳，同學之間處處花錢攀比，黎圖在校里校外都受到排擠，日子過得不免抑郁。

Gavin知道了以后，便帶他來Des玩。

那天他們要了一個低消2000的卡座，楊予香付完錢剛回到座位，就遇到Gavin拉著黎圖來打招呼。

“Hello，楊少，最近有一陣子沒見了呀？”

楊予香點了個頭，剛想和他客套兩句，就給聽見Gavin說：“聽說你小叔回來了，最近在北京做餐飲呢？”

楊予香聽見那個名字就煩，抬手正準備轟人。

“要是有活動，需要司儀啊，小模特啊什么啊，聯系我唄？新餐廳開張，總要弄點噱頭嘛，找幾個明星發發微博，給撐撐場子??？”Gavin鍥而不舍的推銷。

楊予香揚起來的手猶豫了一秒，于是轉而裝作朝他身后的人打招呼。

“嗨，沒見過你啊?！彼麤_黎圖說。

楊予香的手舉了一分多鐘，Gavin推了一下黎圖，對方才猛的反應過來：“我我、我、你好！”

他抬頭，直勾勾的瞪著楊予香的眼睛，楊予香猝不及防，也愣住了。

然后兩個人同一時間錯開目光。

“那、那個……你好，我叫黎圖，是北舞大二的學生，主要學習現代舞和民族舞，Gavin哥帶我來打個招呼，請多關照?！蹦泻⒌椭^，一口氣背臺詞似的說完。

楊予香吸了口氣，覺得頭皮有點發麻。Gavin適時的解釋，“小孩有點沒禮貌，別見怪呀，他好像是小時候有點自閉癥，所以不怎么會社交?！?/br>
楊予香沒說話。

Gavin多嘴的賣弄道：“就是那個……什么高功能自閉癥？叫什么來著，愛死波哥……”

“阿斯博格綜合癥?！崩鑸D低著頭替他解釋。

Gavin點著頭說：“對、對！小孩兒怪可憐的，你們多擔待一點。平時也沒什么朋友，這不我帶他出來玩玩么?！?/br>
楊予香笑了一聲。

這聲笑本來很輕，輕到沒人發覺，但偏偏黎圖聽見了。

他抬頭看著楊予香，見楊予香也正側目看他。兩個人的目光又一次撞上，黎圖瞪著一雙大眼睛，一臉茫然的傻樣。

楊予香突然就愣住了。他看著黎圖，試圖將目光聚焦在他的瞳孔上。

而一般人面對這樣的直視，或多或少會害羞而閃躲，但偏偏黎圖毫無知覺似的，也同樣怔怔的回望。

“我說……你們兩個……怎么一上來就殺氣騰騰的??！”Gavin左右看看，納悶地開了個玩笑。

楊予香笑了笑，垂下眼睛，若有所思。

第十六章：焦點

在打發Gavin走后，楊予香找了個機會，拉著黎圖去了前院。

Des的小院子里涼風習習，清爽又安靜，楊予香坐下以后，低頭點了根煙。

“抽煙嗎？來一根兒?！彼麊?。

黎圖搖了搖頭。

“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楊予香指了指身后。

黎圖點點頭。

“挺難熬的吧，第一次來。沒覺得崩潰？”楊予香笑道。

黎圖猛地抬頭，愣了一下，然后點頭說：“其實還好……”他頓了頓又問，“你怎么知道？”

楊予香呼出一口煙，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其實我也是……AS?！?/br>
——黎圖是楊予香認識的第一個同類。

“你還挺牛的……其實剛才第一眼見你的時候我就想說了。目光接觸……”楊予香低頭看著煙灰缸，“我練習了快十年，才能做到和正常人一樣，可是每次也只能維持兩三秒鐘。每一次一接觸到別人的目光，我的腦子就不停的震?！?/br>
他笑了笑，問黎圖：“所以你挺厲害的，你怎么做到的？”

黎圖“啊”了一聲，仿佛才剛剛從楊予香也是同類的震驚里回神，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也一樣呀，所以……其實我每次都是在數別人的睫毛！”

楊予香大笑起來。

“那你呢，我覺得你也很厲害，你怎么做到的？我聽Gavin哥說，你經常來Des玩?！崩鑸D緊接著詢問楊予香，“你不覺得難受嗎？那么多聲音，像有無數的錘子在敲你的腦袋，我都快要瘋了。我知道Gavin是好意帶我來的……但如果不是你拉我出來，再多待一秒鐘，我可能會發病?！崩鑸D一本正經地說。

楊予香笑了笑：“其實習慣了就好了啊……”

他垂著眼睛，慢慢趴在了桌子上?！耙驗槠綍r，不也是一樣的感覺嗎？……”他說。

阿斯博格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

那種感覺，就像你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生活在一個漂浮、躁動、混亂、而迷幻的世界里。

在那個世界里，一切都是沒有焦點的。

人來人往，都好像一副被高斯模糊的巨大卷軸，你如同一個被摘了眼鏡的近視，看什么都無法聚焦。

然而偏偏，你并不是近視，而實際上，世界里所有的一切又都是那么清晰。

你注意到無數的細節，它們不分輕重的蜂擁進你的大腦。說話的聲音，衣服摩擦的聲音，教室里鉛筆寫在紙上的聲音，街道旁汽車按喇叭的聲音，風聲，電流聲，手機滴滴的提示音；還有新聞上的日期，街道旁小廣告上的電話號碼，擦將而過的人襯衫上的第二顆紐扣，一切信息流進你的大腦，不斷的將你擠壓，將你侵占。一切仿佛都被過度銳化，世界變成一片噪點。于是你終于不得不把自己關起來……

“一樣的啊，在夜店里，和在平常，其實都差不多。不過就是把一切都成倍的放大而已。你習慣了，你就不會覺得恐懼?！睏钣柘阏f。

“我其實還挺喜歡這種地方的。因為不知道你有沒有試過……有一刻，你的世界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