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尉遲云霆再也坐不住了,揮袖震怒,“眾卿何在?神策軍何在?還不快替朕拿下這妖言惑眾之徒!” 尉遲云霆扣押陸氏一門,妄圖鯨吞陸氏萬貫家財,宰相陳維烈之女陳其玫牽連至深。陳維烈面色公允,紀青嵐有備而來,在大宴上大放厥詞,神策軍卻像憑空消失一般,局勢悄然發生變化,此時不宜貿然站隊,只好起身長揖道:“皇上,芙儀公主與神策大將軍之子,為何是如此畸胎,令人惶恐不安。臣建議,讓太醫院判徹查原委?!?/br> 紀青嵐側目而視,抱著雌雄難辨的嬰孩在眾外使面前繞行一圈,而后又走到陳維烈面前,說道:“陳大人,要想知道原委,何必請太醫院判徹查。賤妾既然能走到這大宴之上,自然要將真相和盤托出?!?/br> 尉遲云霆按捺不住憤怒,芙儀所出的怪異孩子落人眼前,好似無形中煽他耳光,讓他顏面無存。他跟前大太監奪步上前,從紀青嵐手中搶過怪胎,忙不迭用襁褓裹住嬰孩裸露的肢體。 王皇后蹙眉不已,攥著絞痛的胸口,眼前仿佛醞釀無邊的血色。好好的壽宴,怎么就變成了這幅光景。 尉遲云霆環視御筵,眾卿萌現嗤笑的嘴臉,竟然無一人聽令于他。大江國素信鬼神之說,眾人見到畸胎猶如見到催命鬼符,神策軍遲遲無人接應,必定是已經歸屬他人。在朝堂上打滾都是聰明人,沒有萬全應對之策,誰都不敢率先表態。 紀青嵐鬼神邪說,不僅無人阻止,反而如入無人之境,所有人都在等待她口中那個真相原委。她笑得張狂,隱忍二十多年,第一次笑得那么肆意痛快?!败絻x公主和神策大將軍大婚之后誕下妖物,那是因為觸怒神明,有違天道人倫!”她一字一頓,從蒼白的牙齒縫中吐出來,“叔侄luanlun,至親茍合,天地難容!哈哈哈哈……” 這句驚天詭譎之語在群臣中炸開了鍋,尉遲云霆和王皇后面面相覷,耳膜被震碎了似的,聒噪鼓痛。 崇圣帝不顧顏面,急火攻心,指著群臣狂躁道:“都反了嗎?都反了嗎?還不快點把這個妖婆子拖下去!簡直一派胡言!”他惡狠狠地盯著紀忘川,“你到底是誰?”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聞詭辯(一) 紀青嵐回首環顧群臣,再也沒有比此刻更好的時機,她要徹底撕破尉遲云霆的臉皮,讓他直面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所作所為。 尉遲云霆使喚不動神策軍,好歹身邊尚有三四個太監,揮袖之間,太監沖上去架起紀青嵐,扼住她的口舌,卻被邵元沖一掌劈開。 尉遲云霆震怒,呵斥道:“邵都督,你也想造反了不成?” 邵元沖客套拱手道:“皇上,紀老夫人所言讓臣等惶惑,臣等豈能容忍她將臟水往您身上潑,叔侄luanlun、殺父奪權,簡直荒謬至極!既然非要論她一個死罪,不如讓她說個清楚,臣等也好分辨個明白,還您和皇室一個清白!” “臣附議!” “臣附議!” …… 尉遲云霆這才看清楚他的肱股之臣,驕奢yin逸之時圣主前圣主后擁戴他,此時遇上瘋婦叫囂一個個就像被閹了命根子,都只敢含胸觀望,不敢挺胸抬頭說句話。 紀青嵐譏笑道:“尉遲云霆,這話說來就長了。二十多年前,崇高祖屬意皇權歸屬太子尉遲珩,豈料你心有不甘,發動宮變,逼死圣上,還以禍亂之罪處死了一眾輔佐太子之臣。你可還記得先皇帝在位時從一品驃騎大將軍紀楚瑜,你登基之后,第一個便以通敵之罪車裂紀大將軍?!?/br> 尉遲云霆惶惶然想起這個名字,當年初登大寶,把先皇帝在位之時不與他結黨之臣一應除盡?!凹o楚瑜……紀忘川……”他慌張道,“他是紀楚瑜的兒子!他是來謀奪朕江山的叛徒!” 紀青嵐浮笑,她用盡一生的盤算,就是為了今朝雪恥?!盎噬虾苛?,他若是我與老爺的兒子,豈能與芙儀公主叔侄luanlun,繼而產下畸胎?” 尉遲云霆趔趄一偏,王皇后連忙扶住他?!澳恪粋€個都死戳在這里干什么!你給我住口!住口!” 嬰孩受到了聲浪如潮的恐嚇,不住高聲啼哭,尉遲云霆感到刺耳瞥頭看見益發感到惡心,“妖孽!妖孽!快把它給我淹死!” 大太監戰戰兢兢,不敢領命,又不敢抗命。紀青嵐見狀一把搶過嬰孩扯下襁褓,那光禿禿的小潑猴再次落入大太監手中,雌雄兩幅器官著實扎眼,眾人咦了聲,好似一只燙手的山芋,大太監手足無措。 紀青嵐揚起這塊裹滿血色的襁褓,徒手扯破襁褓,里面尚有夾層,藏著另一塊明黃色降龍出云金絲滾邊襁褓,那就是二十多年前包裹住太子尉遲珩那一塊。她側身看向紀忘川?!拔医o你取名叫忘川,可我卻一刻也忘不了。老爺被車裂的那一天,身子四分五裂,連尸骨都收不全。紀氏女眷要么被充入教坊,要么隨軍官妓,那日子生不如死。我在逃亡路上撿到了你,是上天有眼,給了我活下去的寄托。這么多年,我拉扯你長大,可我卻從未有一刻將你視如己出。我始終記得你的身份,你是尉遲皇室的余孽,你是太子尉遲珩,這個天下本就是你的!” 滿座沸騰,尤其是邵元沖,早就覺得紀忘川非池中物,如今真相昭然若揭,才知道他居然是真龍天子。那么他邵元沖倒行逆施,真是師出無名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眼下神策軍螳螂捕蟬,他的兩萬軍隊正好黃雀在后,一舉拿下長安。管他尉遲云霆,還是尉遲珩,這個天下要跟著他姓邵! 紀忘川練達深斂,無懼無喜,更像是一個旁觀者。紀青嵐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了真相,心頭大石總算是落下了。他負手而立,長身筆挺,問道:“你撫養我多年,對我從未有過半分感情?” “養育你,便是為了時刻提醒我紀氏一門的血海深仇。我要讓你們尉遲子孫自相殘殺!”紀青嵐激憤起來,雙眸充血,亢奮不已,“尉遲家的子孫到底龍章鳳質,你生得儀表堂堂,骨骼清奇,我便讓你從軍,讓你一步步走進尉遲云霆的眼中。直到你成為尉遲云霆的東床快婿,真真可笑至極?!奔o青嵐眉峰一轉,往尉遲云霆看去,“尉遲云霆,親生手足迎娶自己的女兒,真是荒天下之大謬!各國使臣都在此,朝廷官員齊齊整整,今日算是讓你們開了眼界,那個怪胎便是尉遲家的骨血!天要亡尉遲,天要亡尉遲了!” “紀青嵐,你知道為何你能在此肆無忌憚大放厥詞?”紀忘川眸色冷凝,淡淡疏離的口氣,“因為我允許你說下去?!?/br> 紀忘川逼人的冷徹讓她駭然震驚,看著他深沉的眼色,似乎乾坤盡在鼓掌間。這是尉遲云霆主導的天下,如今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不甘心!豈能憑瘋婦三言二語,一個畸胎,一塊陳舊的襁褓,便指鹿為馬,說紀忘川是太子尉遲珩,是皇位名正言順的繼承者,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咽氣! 筵席上的眾臣交頭接耳,大家心中都在盤算,這一夜動蕩不安,卻撬動了整個大江國未來的局面。尉遲云霆奮力一震,喊道:“成國公,護國公,陳宰相,秦大將軍……你們是朕的左膀右臂,難道眼看著黃口無知之徒顛覆朝堂!你們難道都要反了不成!” 正一品護國公謝玄齡被尉遲云霆一激,拔劍而出,護在尉遲云霆跟前,說道:“臣等誓死追隨圣主皇帝,來人,還不快將瘋婦一干人等拿下正法!” 謝玄齡一護,大部分武將都拔劍掩護,文官起身站隊,把紀忘川和紀青嵐圍在人圈中。邵元沖默不作聲,靜觀其變,留心觀察紀忘川的一舉一動。 尉遲云霆拿出王者腔調來,令道:“瘋婦妖言惑眾,斬立決!” 紀青嵐不懼不退,孑然一身,真相已清,她為了紀氏一門平反之路走到此時,已經竭盡全力走到了盡頭。她把尉遲珩的太子襁褓扔到陳維烈手中,厲喝道:“陳宰相,你是兩朝元老,難道太子隨身之物,你真的分辨不清?任由叛逆之徒信口雌黃!那先皇帝之死,就這么不明不白了斷了嗎?弒父奪位,斬草除根,人人得而誅之。尉遲云霆,好好看看你那個不人不鬼的皇孫,真是作孽,把親女兒指婚給親弟弟,全天下怕是再也沒有一人如你般荒唐愚昧!”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聞詭辯(二) 尉遲云霆急不可耐,拔出掩護在身前武官的佩劍,大步流星走到嬰孩跟前,眉峰凝聚,一劍刺穿嬰孩的心臟,豎起長劍,可憐的潑皮小猴就插在劍端,嗚呼了一聲便絕了性命?!半S便找個妖物就來冒充我的皇孫,瘋婦,你的死期已至!” 紀忘川悲憫地望著插在尉遲云霆劍上的嬰孩,他無辜至極,只聽撕心裂肺的一聲痛哭劃破了濃厚的云層,好似直插進了云外九霄。芙儀公主半身裹血,跌跌撞撞跑了進來,跪在尉遲云霆腳下?!案富?!父皇!您好狠的心吶,那是芙儀的孩兒!那是芙儀的孩兒!” 尉遲云霆喝到:“芙儀!住口!那不是你的孩兒,那是妖物!” 王皇后抱住芙儀哀戚連連,剪秋和半夏跟在芙儀身后痛哭流涕。芙儀公主生產之后,紀青嵐抱過孩子便快馬往宮城跑,芙儀便心知事有蹊蹺,不顧剪秋她們的勸阻,一意孤行要去探個究竟,誰知居然看到了如此慘絕人寰的場面。 尉遲云霆這一刺,扎中了所有人的血管,場面益發沸騰混亂。一眾武官圍攏紀氏母子,拔劍相向,可紀忘川卻似乎超然物外,他清朗地笑了笑,眸色翩然,看著邵元沖說道:“邵都督,此時你若不施以援手,難道真看著他們把我扎成馬蜂窩了么?” 邵元沖回應一笑,從袖管中拿出一只響箭,施施然點了導火索,響箭猶如絢爛的煙花,在漆黑的天幕中落下唯美的一筆。 響箭一出,眾人瞠目結舌,各有驚恐之狀。 尉遲云霆這才恍然大悟,啟齒憤慨道:“你等二人早有謀逆之心,鋪排下此等大逆不道的陰謀!紀忘川,你狼子野心,虧得朕對你青眼有加,將公主許配給你,朕真的有眼無珠!” 紀青嵐回望紀忘川波瀾不驚的面容,才驚覺他果然深不可測,他一早有謀反易主之心,自己此舉證明了他太子身份,反而助推他事半功倍,當真是招了他的道??墒乱阎链?,后悔無濟于事,況且她不覺后悔,直抒胸臆,不必遮遮掩掩,反而暢快人心。 御花園守衛看到天空中劃破的巨響,一窩蜂沖進御筵,列隊百人身著神策軍軍服,威武軒昂,氣勢如虹。 邵元沖斂容沉聲道:“尉遲云霆,你荒唐無度,你在位二十載,大江國版圖有減無增,國庫連年空虛。你借刀殺人滅月氏滿門,鯨吞月望山萬頃家財充歸國庫,如今國庫被你揮霍殆盡,你又瞄準了陸氏,他們不過就是你養在家里的肥羊,任你予取予求。你除了這點不入流的伎倆,你還會什么?這江山皇座,能者居之?!?/br> 尉遲珩清絕地立在月下,璀璨過黑夜中寂寥的星辰。他撫掌輕笑,“邵都督所言極是,臣附議?!?/br> 成國公猶疑地看了眼尉遲云霆,再三思量,站上前來,拱手道:“都督所言極是,臣附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