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回想，其實無論言語上還是行動上，蕭玉衡從未主動對他表達過愛意，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應對”二字。

承宣帝仿若醍醐灌頂，望著跪在面前，為自己生兒育女，被自己深愛，又將自己狠狠傷透的人，心頭苦澀與疼痛交雜。

“衡……”

他發著抖，下意識叫出那個字，曾經何等甜蜜的稱呼如今也成了笑話。

他深深吸了口氣，“你……起來吧?！?/br>
“陛下……”

蕭玉衡還想說話，承宣帝卻不想聽了。

“你起來吧，朕……朕知錯了，這就去自省，去改過?！背行坜D過身，又回過頭來，“是了，朕早就有了親征的想法，并不全是為你，所以你……不必自責?！?/br>
“朕以后……不會再讓你自責?！?/br>
承宣帝堅持將人扶起來，極為不舍地望了他一眼，再次背過身深深吸氣，仿佛做了訣別，堅決地走了出去。

他穿著瀟灑的武人箭袖，來的時候，仿佛少年俠客初入江湖意氣風發，走的時候，卻宛如厭倦世事，一派落拓黯然。

蕭玉衡悵然呆立，難過地想，他和……阿衍，他們二人的步伐與心意似乎從沒有一致過，曾經那些甜蜜，大概也只是刻意蒙蔽了真實的膚淺表象。

當夜，蕭玉衡腹痛難忍，正式臨盆。

營中忙碌起來，眾人嚴陣以待，準備迎接大夏朝第三位皇嗣的到來。

第59章生完了也不輕松

大夏南征營地燈火通明,火光最盛大處，人員忙亂、人聲嘈雜。

寶包牽著兩個爹爹的手，站在人群外圈，踮起小腳，焦急地向營帳內望。

“爹爹，生小寶寶要多久？”

“這個說不準，有些人長一些,有些人短一些?！鳖欀孛饕皇掷鴮毎?，一手撫摸他的腦袋。

“那大將軍爹爹生我用了多久？”寶包抬頭去看司幽。

顧重明也看向司幽，目光相接,那日的情景歷歷在目，感慨涌上心頭，顧重明低聲道：“用了整整一天，十二個時辰,從前一個夜里到后一個夜里?！?/br>
“那么久！”寶包驚訝極了，雙手捂住嘴,“生小寶寶是不是真地很疼？我聽到君上喊叫了?！?/br>
接著，他幼小的心靈里萌生了一種叫做愧疚的情緒，讓大將軍爹爹痛了那么久，他覺得自己是個壞孩子。

“大將軍爹爹?！睂毎∷居牡母觳?將頭仰得比看顧重明時高一些，“我是不是真地很調皮？”

司幽愣了一下，將寶包前后跳躍的話語連在一起細細品來，懂了。

稚子的竊語充滿了強大的力量,一瞬間便擊碎了曾經的痛苦。

司幽俯下身，認真地摸了寶包的頭頂和臉蛋，“不要瞎想，寶包不調皮，一點兒也不?！睖厝岬男σ庠谒樕暇`開，“寶包站累了吧？爹爹抱著你，你能看得更高更遠?！?/br>
司幽剛伸出手，顧重明便搶先一步夾住寶包腋下，將小人提了起來，又將頭一低，熟練地讓寶包坐在自己脖子上，反手扶著他后背，對司幽一笑，“我來吧?！?/br>
短短三字道盡一切，司幽心下了然，自顧重明身后將他與寶包輕輕護住。

夜色已深，督師營帳忙如戰場，其中傳出的痛叫與喘息聲喑啞壓抑，承宣帝于帳外負手踱步，神色凝重。

寶包開始頻頻點頭，顧重明將他換到懷里抱，輕聲問：“困了？回去睡覺吧?！?/br>
“不要?！睂毎鼜姄窝燮?，趴在顧重明肩頭，小嘴動著，“我想看著君上把小寶寶生出來，他說小寶寶取了名字就告訴我。我還答應了元思和清惠，他們讓我替他們看弟弟或meimei出生，我要守信……”

“嗯，守信的寶包是好寶包！”顧重明輕拍著寶包的小屁股，“那你就趴在爹爹身上，實在困了就小睡一下，養足精神，醒來再守著君上！”

“嗯……”寶包實在很困，迷迷糊糊地應著。

司幽將外袍脫下來，蓋在寶包身上，顧重明左右踱著小步哄著，不多時，寶包便睡熟了。

二人將小rou墩抱回臥房安置好，顧重明叫司幽也去睡，司幽卻搖了搖頭。

“君上情況未定，我哪里睡得著?！彼居目吭陂缴?，“他的產期本在十日后，突然早產，恐怕是因為……”

“陛下也是一心想討好君上，誰知道……”顧重明揣摩著司幽的心情，勸道，“不過只是十日，想必無太大問題，而且這會兒生了，后面行軍反而更方便?！?/br>
“希望如此吧?！彼居拇瓜骂^，頓了片刻，猶豫地問，“我爹他……”

“定國伯負責水戰，已奉陛下旨意先去前方布置了?！?/br>
司幽神色嚴肅起來，“今日撕開了進入越國的口子，依敵軍潰敗之勢，此去一百里內應無障礙，然后面臨的，就是陽江?！?/br>
顧重明點點頭，“定國伯便是趁著我軍今日大勝，領兵一路向前，直奔陽江去了?！?/br>
司幽雙手交疊，拇指緩緩打圈，想起顧重明信中交待的事情，心頭沉重。

顧重明明白他的心思，上前擁住他的肩，安慰道：“大幽，你別多想，此事我都計算好了，我們能把握住最后的結果，一定?！?/br>
顧重明打來熱水，親自為司幽燙腳。洗漱畢，二人上床躺下，卻始終清醒，便又爬起來，吩咐人看好寶包，再去蕭玉衡那里等消息。

營帳外幾乎是相同的畫面，唯有承宣帝不再踱步，而是頹喪地坐著，一只手按在垂下的額頭上。

“大幽?！鳖欀孛髋c司幽在遠處依偎著。

司幽側頭看身邊神情懨懨的人，“怎么了？”

“我們要一起努力，讓戰事早點結束?！鳖欀孛鞅Ьo司幽的胳膊，“然后你安安穩穩地生下肚里的這個，我們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做著不多不少的公務，和孩子們吃飯玩耍，教他們讀書，有空了就各處去逛，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你說好不好？”

司幽低眉看著顧重明額角輕輕扇動的小龍角劉海，低聲道：“好?！?/br>
“當然了，我還要與你大戰三百回合。你放心，避孕湯藥我一定好好把關，絕不會再出疏漏?！?/br>
司幽笑了，再道：“好?！?/br>
“等我們年紀大一些，覺得厭倦了，或是孩子們也大一些，有了自己的家，不需要我們在旁，我們也可以辭官，去他處隱居，譬如北境就很好?！?/br>
“嗯，都聽你的?！?/br>
顧重明望著夜幕繁星，開心地笑了。

曾幾何時，他們也是這樣依偎著暢想以后，那時是說想要一個家，如今家有了，他們就要努力為這個家創造更好的未來。

繁星被日出的微光黯淡了光彩的時候，嬰孩的啼哭聲傳來，蕭玉衡終于生了。

太醫從帳中出來，凝重的神色令承宣帝好不容易現出些許喜氣的臉再度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