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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子京呆呆站著,他的目光追逐著那看不見形跡的精神體。它輕快、活潑,四蹄跳躍,踏過了冰層乍破的河流,落入新生的草葉與濕潤泥土之中。謝子京甚至感覺,它掠過自己的臉龐,短而柔軟的絨毛在自己鼻尖擦過。它一定還親吻了自己的臉頰。所以他立刻平靜了,恐懼完全消失。“那是什么?”他問秦戈。秦戈搖搖頭:“我不知道,章老師很少把它完整的形態顯露出來?!?/br>謝子京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我想摸摸兔子?!?/br>秦戈:“……出不來?!?/br>謝子京和他同時看向站在面前不遠處的狼?;野咨睦峭榷躺砼?,但目光凜冽,上上下下地打量謝子京。長毛兔就是不肯凝聚成形,一團白滾滾的霧在謝子京手掌里打轉。它很害怕。謝子京抬起手,小聲地跟那只不愿意露面的兔子說話。在來這兒之前,秦戈曾經問過謝子京,是否還記得他父親的事情。謝子京想不起父親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工作。他只隱約記得,父親時常出差,或者來北京,或者去別的地方,有時候一去就是十天半個月。問他去做什么,他說去工作。什么工作?開會呀,做調研呀,總而言之,就是這樣平平無奇的工作。秦戈沒有把章曉告訴自己的事情說出來。謝子京的父親謝諒,國內第二個調劑師,專為特殊人物服務,身份絕密,行動絕密。在鹿泉事件中失蹤的兩夫妻,至今沒有找到遺體,也沒有任何下落。秦戈的眼皮很久都沒有過這樣頻密的跳動,但自從得知謝子京父親的事情,他總是睡不好,夢里亂七八糟,“海域”中的山火更是時不時騰起,燒紅了大半天天空。他也恐懼。他總覺得,這次進入謝子京“海域”,會發生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他說不好那會是什么,但預感總讓他不安。謝子京坐上了躺椅。他看見天花板的日光,看見縈繞在這個寬大房間里的溫柔氣息。是屬于章曉的,也是屬于秦戈的。秦戈為他注射了鎮定劑。十五分鐘之后,章曉示意他可以開始。兩名向導同時巡弋哨兵的“海域”,先置條件是兩位向導的“海域”必須連通。章曉牽著秦戈的手,神態平靜溫和:“不用擔心,我和我的潛伴會保證你跟謝子京的安全?!?/br>秦戈閉上了眼睛。他站在高山之巔,注視著星辰永遠不斷墜落的天穹,與無數熊熊燃燒的山火。有聲音在身后呼喚他,他抱著自己的兔子,轉身往山下跑。山下不是峽谷,也不是火場。他闖入了一片森林,溪水淌過他裸露的腳面,令他忽然戰栗起來。在溪流的上游,他看到了一只汲水的小獸。小獸脊背彎曲,貝殼狀的耳朵被日光照得幾乎透明,身上絨毛似在發光,隨著它彎腰探頸的動作,瑟瑟抖落陽光的碎屑。它抬起頭,圓而明亮的眼睛注視著秦戈。秦戈懷中的長毛兔忽然來了精神。它撥開了擋住眼睛的毛發,與那頭小獸相互對視。小獸忽然轉身奔跑起來。秦戈踏過溪水,緊緊跟在它身后。他們闖入一片濃郁的林霧中,秦戈雙足一顫,差點跪倒在地。他看到了面前的書桌,小床,還有緊閉的書柜與衣柜。“……這就是謝子京‘海域’中的密閉空間?”小獸不見了,章曉站在房間中央,饒有興味地看著墻上的海報。秦戈連忙起身,他尷尬極了:“這是……”“我知道?!闭聲孕χf,“這很正常。他一定很喜歡你?!?/br>章曉告訴他,自己的“海域”是一片森林,而高穹的海域是被冰雪覆蓋的平原。但是在長久的相處之中,他們各自的“海域”都因為對方而產生了新的變化。“我能在自己的‘海域’中看到雪山,高穹的雪原邊緣也開始出現了綠色的森林?!闭聲哉f,“秦戈,兩個相愛的人是會相互影響的,所有的一切都彼此滲透,然后在對方的精神世界里留下屬于自己的痕跡?!?/br>他轉頭看著墻上的海報。其實這面墻與秦戈當時來看到的已經大不一樣了。墻上密密麻麻地貼著無數海報,無數照片,全都是和秦戈有關的。但是里面沒有謝子京。“全都是你?!闭聲哉f,“但是沒有他自己?!?/br>秦戈:“以前沒有這么多的?!?/br>章曉:“是啊。因為和你在一起,他變得豐富了?!?/br>他走到書桌前,嘗試拉開抽屜,但抽屜沒有動靜。秦戈連忙也伸手去拉,但抽屜紋絲不動。“沒關系,你看過抽屜里的東西是嗎?”章曉擺擺手,“他信任我,但不意味著他愿意把所有的秘密向我敞開。這里收藏著的一定是他最珍貴的東西?!?/br>章曉又看向桌面上的書籍和照片。相框里仍舊是秦戈拿著花靠近鏡頭的瞬間,是謝子京腦子里關于秦戈最原始的記憶。相框邊上擺著幾個小擺件,有熊貓,有沙貓,還有一個個頭大一點兒的狼人。章曉細細看了一會兒:“這是什么?”秦戈:“是他在危機辦認識的人。狼人就是雷遲,沙貓和熊貓是我們科室里的其他兩個人的精神體?!?/br>章曉一下就站著了:“……你們科室,有熊貓?”秦戈:“有啊?!?/br>章曉臉上掠過一絲壓抑不住的笑意,隨后很快輕咳一聲掩飾。他認真把這個房間的角角落落都看完了,最后站在衣柜前。“這個是通路?”他問。秦戈敲了敲柜門:“謝子京?”柜門里沒有動靜,秦戈嘗試開門,門根本拉不開。章曉并不焦急,他坐在謝子京的床上,忽然說:“這個房間是不是他十幾歲時候住的?”“對?!鼻馗暧智昧饲霉耖T,“謝子京,開門啊?!?/br>章曉靜靜看著他與柜中的謝子京溝通。過了很久,衣柜的門終于敞開一條縫,一張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臉龐從柜子里探出來,滿臉狐疑地打量章曉。“你好?!闭聲孕χ蛘泻?。穿過通道的時候,秦戈忽然緊張起來。他察覺到身邊謝子京的恐懼。仍穿著校服的十八歲少年注視著前方,被秦戈攥在手中的指尖冰涼,且輕輕顫抖。誰會愿意把廢墟一般的世界展示給別人看?那幾乎是他最不堪的秘密了。三人穿過通道,踏入冰涼腥臭的廢墟之時,少年謝子京轉頭看了一眼秦戈。秦戈立刻抱了抱他:“不怕,我在這里?!?/br>少年人臉上漲紅,又是害羞又是緊張似的,也抬手抱了抱他。章曉臉上輕松的表情已經完全消失了。他走入廢墟之中,一聲不吭,徑直往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