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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正要叫仲崇堂,牟漸春又拈起一根長針,偏頭瞇眼盯著他。初五只得乖乖住口,裹起初六帶出去。初六拖著長長的布單在甲板上跑,船一晃,他撲通一下摔了個狠的,趴在那哇哇了兩聲卻沒等到初五來抱他,偏頭找了找,預備再哭個響亮的。初五定定坐在船艙近處,凝神聽著里面的動靜,仲崇堂一直沒說什么只偶爾應一聲牟漸春的問話,牟漸春一時念些初五聽不懂的言語,一時又亂罵起來,罵蘇自殊延誤時機,罵蘇水朝轉述不清,罵仲崇堂胡亂吃藥,罵來罵去總是他弄不清對癥的醫治法子。初五聽著,一顆心越沉越重,仿佛要落到船底落進一片深水里。初六不知幾時爬到了他身邊,窩到他懷里,不哭不鬧,悄無聲息地陪著他。初五緊緊抱住他,眼睛忽有些熱,仰頭看著天沒哭出來。牟漸春足足看了大半日的診,從白日微雨到黃昏初晴,天色暗下來雨倒漸漸止歇了,江面上道道余暉隨波濤閃動。四下光影變幻,人卻是靜的,遠處兩艘大船,船尾小船,船頭,還有船板上抱著坐著的兩小個。最后一道霞光一閃而沒,水天之間灰蒙蒙一片半明半暗,恍惚只覺不似人間。初五身旁忽然響起些微動靜,他一愕抬頭,牟漸春躬身出了船艙就立定在他身旁。不過半日的功夫,總覺得這位神醫似乎更丑了些,神情憔悴,眉眼緊皺,鬢發間縷縷灰白便是昏暗天光之下也看得分明。不是丑了,是忽然蒼老了許多。“黑蛇蛇毒不是不能醫,”牟漸春輕聲說道,他雙目直直地看著半空,也不知是在跟誰說?!笆遣患搬t。假以時日,我一一試過來,總有對癥解毒的法子。只是一經中毒就四散血脈深埋五臟六腑逐一損毀,流毒不盡,不論什么大羅仙丹追都追不及。侯府的金丹,強提氣血,發作得更快了?!?/br>初五不敢說話,憋不住掉出來一行眼淚,伸手抹了。“我跟你崇堂先生說過了,”牟漸春仍是直愣愣望著前頭,卻是的的確確在跟初五說話:“我有個以毒攻毒的法子,或許能為他延命,只是延命。搶回來一天是一天,多耗些時候,或許我就能找出解藥?!?/br>“好!”初五顫聲喊道,聲調都拐了,原以為全無生機沒想到他又說出來這么一句。“聽完,”牟漸春低頭瞪了他一眼,粗聲道:“我說延命就只是延命,除了性命什么都保不住。他的腿已經不成了,一條廢了,一條也站不住了。金丹能護住他的心脈,我會用極猛烈的毒物跟蛇毒相抗,只求不死。我要不斷調整方劑,免得此消彼長有一樣毒物立時殺了他。他的功夫,他的手足,他的神志或許都會逐一廢去,到最后,或許我還是想不出解毒的法子,或許他等不到還是死了。吃盡了苦頭,或許還是不成。想想仲崇堂一世英雄,一刀殺了他也好過這般茍活?!?/br>初五到底忍不住哭起來,初六伸著手摸摸他臉,到底學會不拍他了。“我跟他說了這個法子,他沒答應,也沒不答應?!蹦矟u春道:“他想先跟你說說,你進去,勸勸他,你只要能勸他應下,我跟你起誓,必定用我畢生所學竭盡所能救治他,救他性命?!?/br>“只有性命……”初五顫聲道。“也是性命?!蹦矟u春道。初五大哭了一聲,低頭狠狠皺皺臉,把眼淚和難過樣子全都收起來,昂首看著前頭深深換了口氣。前頭江面上還有虎視眈眈的壞人,一看見牟漸春站出來就舉著刀嚴陣以待,已經在如此這般的困境里,竟然還能再困上一層。“崇堂先生說安危相易,禍福相生,我信他的話,可是從他回到仲家那一天起就災禍連綿無斷絕,他沒做錯什么,上天為什么要這么對他,我不明白?!背跷宓?。“許是劫數?!蹦矟u春道。“我還是不明白,不過我想讓崇堂先生活著,我不想讓他死。死了就真的沒有了,再沒有了。崇堂先生未必聽我的,不過我會告訴他?!背跷逖鲱^看著牟漸春,平聲說道。“好,你進去跟他說,我去跟那些人說?!蹦矟u春道。“嗯?”初五一愣。牟漸春已經大步走向船舷,翻身跳出去趟水走到江心島上?;仡^對著兩邊人高喊道:“都過來!面對面一次說清楚了!我可不想再多說一遍!”蘇水朝同沈為富當先飛身躍上江心島,站在牟漸春北側,不越界一步。仲崇彥也領著仲明仲光一道躍過去,站定在南側。牟漸春沉著臉瞪視了兩撥人一回,低聲跟他們分說起來,也不知他那么咄咄逼人的語調能用什么說辭一次過說通這針鋒相對的兩方。最難的,還是說通仲崇堂。初五抱著初六站起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船艙里頭,定定神,邁步進去。第六十六章仲崇堂坐在船艙里頭,正低頭思慮著什么,聽見動靜抬起頭來,微一笑,叫道:“初五?!?/br>初五悶頭走進去,也不應聲,把初六放到仲崇堂身邊轉身又出去了,不一時吭哧吭哧地提了一木桶溫水進來,撕了塊布單浸水,擰一把,扯過仲崇堂的大手給他擦拭。“初五?”仲崇堂又叫一聲。初五抬頭看到他一頭一臉的汗,探手把整片布單都蓋到他臉上用力擦。仲崇堂笑著往后仰了仰頭,靠到艙壁上,就由著他擦。初六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扒在木桶邊上,小手舀水往仲崇堂身上灑,也要幫忙,只是幫了倒忙。初五把布單扔回桶里,把他拎去一邊,罵道:“你這笨孩子!”“初五?!敝俪缣糜纸兴?,初五抱著初六愣在一旁,下定了決心一般轉頭跟他眼對著眼,肅聲道:“崇堂先生,牟神醫都跟我說了?!?/br>“嗯,”仲崇堂點點頭,道:“牟神醫要說的你知道了,我要說的你先聽著,覃中呂答應過我,只要我活一天她一天都不來搶初六,她為人重信諾,單單為了她應下的這一句話我也該盡力往下活,多活一天是一天。只是眼下就停在這么一片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水面上,今日不知明日事,萬一有什么變數,我不但護不住你們還得是拖累?!?/br>“不是!崇堂先生……”初五搶道。仲崇堂微微搖頭,示意他先別說話,自己停了停,皺著眉似乎熬忍過一陣毒性發作,提氣又道:“蘇管家是不愿放我們到渭北去的,仲家倒也不急于搶人,只要我到不了侯府不能卷土重來就沒什么,我自己死了也不會顯得他們行事狠毒。初六困在這里也是他們兩邊都樂意,或許還能引得三尸門余黨再來,趁機殺了。這些是我早先就想明白的,只是,我這兩日頭腦昏沉,實在也想不到往后如何,如何能逃出生天。你、我、初六,我們三個如今命懸他人之手,我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