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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了兩年,瞿主任又打電話叫孟小北來,制作一檔新節目,真人出演,結合動物與各種童話場景道具,做一個中國版的“綠野仙蹤”。孟小北身上套著連體的道具演出服,腳上踩著老虎掌,戴個老虎頭。他就是個孩子王,身后領著幾名活潑伶俐的小演員,他與導演親自到藍天少年合唱團挑的幾個俊俏孩子。這年北京的秋老虎厲害,攝影棚里悶熱,頭頂幾個大燈燈光交錯射在他臉上。他是在人前見燈光興奮的人。節目開機前,他呼機又響了。他兩手套在連體衣里,兩只大老虎爪子沒法拿東西,滿頭熱汗,喊人幫忙:“姐,幫我看看呼機?!?/br>導演說:“誰整天沒事呼你,你媳婦查崗呢?”孟小北說:“還是我自己來吧?!?/br>他用老虎掌端著呼機撥弄,應道:“可不是我媳婦查崗么?!?/br>攝影師大哥樂他:“小子,甭吹了,你有媳婦了嗎!”某人呼他:【出差回來了,今晚在家?!?/br>孟小北嘴角微彎,眼里有光彩。少棠嘲笑過他,大藝術家,整天業務這么忙,學校、工作室和電視臺三個地方跑來跑去的,把咱家大哥大隨身帶著,方便聯系您的業務!孟小北說,才不用你那個大磚頭,我們部門幾個領導仍然用摩托羅拉,大家開會,我猛地掏出個大哥大,招人恨我?孟小北在鏡頭前滔滔不絕,隨即振臂一招呼:“小虎們,和大王一起出發,今天去動物園巡山!”幾個穿連體衣的小老虎撲過來,歡歡喜喜簇擁到他身后:“大王大王,去巡山啦??!”隨即音樂一響,“啪”、“啪”迅速站位,孟小北在正中,身后一窩小虎一字排開,倍兒認真搞笑的,踩著節奏來了一段說唱?!拔抑牢夷芪抑牢覀兡?,成為理想的自己理想的自己,只要我們不斷追尋不斷追尋,到達夢想的彼岸我們一起出發!”攝像的哥們兒扁著嘴忍笑,伸個大拇指:好!……孟小北并非臺里正式員工。電視臺這種事業單位金飯碗,多少能人和背景后臺過硬的人,打破頭往里鉆,編制很有數的,一般人進不去。他是瞿主任邀請來的熟人,與節目組簽訂合同,合作制作節目。這檔節目他付出了相當精力心血,邊做邊拍,同時就在頻道上開始放映。本子由他自編自演,而且,這個節目在棚內使用的所有道具、家居裝飾、布景,全部是他親手制作?;I備的那幾個月,一宿一宿熬夜,房間堆得像批發市場玩具城倉庫。他設計了全套玩具紙樣,親手縫出各種小獅子小恐龍小綿羊。某一個場景,攝影棚內布置成房間式樣,墻上掛了許多充滿童趣的老照片。孟小北自己精選相片,有他幼年在西溝與孟小京的合照,還有少年時代他與亮亮大偉戴著絨線帽子勾肩搭背三人行的美好回憶。他惦念的朋友家人,就以這種方式進入鏡頭,跟他一起上了電視。拍攝一整天,三幕戲,小演員都累壞了,孩子換了三撥,棚子后面休息室里呼呼地睡著一群孩子。孟小北是男主,沒有替補,累得喘成狗,嗓子沙啞,狂喝胖大海。每次拍完節目,部里主任領導攜一個班子的人出去公款吃喝,犒勞辛苦有功的人員。飯桌上,孟小北大大方方和人敬酒干杯,聊天。臺里一位領導偶然間問:“小北,看你在棚里設計的那面照片墻,有些是以前在大西北山溝里拍的?你去過?”孟小北點頭道:“在陜西岐山山溝里拍的,我出生在那兒?!?/br>領導問:“你在那里出生?父母做什么的?”“你父母也是最早參加大三線建設那批老職工?”“都是老三屆啊,我和我的哥哥也是,我們這一代人啊,咳!”領導再次端詳孟小北,那眼光就不一樣,充滿同路人的感懷知遇。這也是文革過來的歷盡波折的一代,如今在社會上混出頭了,就想要提攜后輩。領導說,“我大哥當年也是響應國家號召,去到四川大山溝里一座槍炮廠,干了二十多年,身體都垮了,一輩子沒出來。他為了讓他孩子能出山,把他兒子送出來交給我們帶,所以我侄子一直跟我們家過,像我半個親兒子?!?/br>“你父母現在還好?還在山溝里嗎?”領導很關心。“他們廠子工人后來都出來了,家屬宿舍搬到西安。我和我弟考到北京的大學,我父親前兩年交通意外,已經去世了?!泵闲”闭f話時,非常之平靜。領導略吃驚,面露遺憾:“啊,是這樣……”孟小北現在已經能很平和、鎮定地,在飯桌上向旁人講述家里二十年間的際遇,淡淡然然,也看不出特別的壓抑悲痛。席間一片靜默,只有筷子碰撞杯盤發出的清脆心聲。幾個同事靜靜地聽,偶爾發出嗟嘆唏噓,感嘆人間悲歡,世事無常。領導都是見過世面的人物,會識人相面,喝酒,點點頭:“你父親也值了,養出兩個兒子都爭氣,沒給父輩丟臉?!?/br>“小北,咱們臺里旅游部,準備做一個野外旅游風光互動式節目,在陜西甘肅新疆取外景,需要幾名能吃苦又活躍的外景主持!我認為你最合適,你來找我!一定要來啊,我一定要用你!”孟小北坦白說他主持這方面沒有經驗,不是廣播學院出來的。然而那位領導只吃過一頓飯,就看上他了,認定他談吐閱歷氣質適合這類節目,一定要找他合作。結果,孟小北又認了一個“干爸”。孟小北覺著,他爸爸建民這個人,一生勞心勞力,特愛cao心嘮叨,人都過世了仍是這樣,可能一直在天上瞧著他呢。他爸爸仿佛是擁有某種人格魅力,這種父輩堅韌性格的影響力,綿延深遠,潤物無聲地打動許多人。無論對他,還是對孟小京,冥冥中像是一直在保佑他們哥倆,畢業后這兩年一切都順風順水。他們兩兄弟,甚至僅僅因為父親意外身故,業內前輩們同情憐惜,就無形中獲得許多額外工作機會,孟小北自己都不曾料想到。孟小北在大學最后一年,基本足不出戶,不邁出校門,就用專注瘋狂的上課考試、趕各科畢業作品,充實自己的時間精力和情感世界,抵消內心隱隱彌漫的煎熬。喪親之痛,是后勁十足的,因為每個人都有爸爸,無論這人在與不在,心里一定空留著那個位置。每個男孩內心都埋藏著深刻的景仰崇拜,父親地位重如泰山,是人生的偶像。小北少年時對待家人的別扭隔膜,歸根結底,也是因為在乎自己在山那一邊的地位。孟小北平時也看不出任何異樣,不悲悲戚戚。他性格仍是活潑開朗的,額頂開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