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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掩上。白少情挨在床頭,閉上眼睛,默默數了三十息。三十息后,平緩的呼吸忽急,潮紅的臉蒼白一片。他抽出藏在棉被下的手。一把鋒利的小刀握在手上。而手,正在不可抑止地顫抖。此人不能惹,那把碧綠劍是弄不到手了。從床上翻身而起,白少情自言自語著:立即離開,離他越遠越好。他取出筆墨,匆匆留下數語,再將紙條放在桌上,早預備好的包袱則往背上穩穩一綁,而后似有盼望地眺望窗外。不出所料,院外,一道伶俐的淺紫身影正焦急趕來。白少情的唇邊,逸出淡淡笑意,星般眼眸里跳著一點頑皮火焰。你來,我卻要走了??磥斫裉煲褵o緣見識華山劍法??珊?,都是那姓封的壞事。頎長身影,在窗后一閃而沒。芳心動,情絲纏。病榻之前,正好傅情達意,溫馨無限。白少情?清脆的聲音放輕少許,方霓虹站在門外等了一會,才大著膽子推開房門,聽說你病了,我……房內空蕩蕩,只余一絲主人特有的味道。方霓虹抿唇,走進房中,失望的目光四處游移,最后定在桌上的留書——方姑娘,多謝你來探我。但少情身分不堪,恐對姑娘名聲有傷,故帶病離開。華山之約,若姑娘三月后仍不忘記,少情定親自拜見,以謝攜手之恩。又:此屋常年冷清,無人會來。若姑娘不來,這封書信將留至來年少情再回之日,自取之。字跡挺拔,筆畫圓融,令人想起書信者俊秀的眉目。方霓虹將書信看了又看,又是嘆息又是歡喜,心中酸酸甜甜,甜中帶苦,居然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徒然嘆了好幾聲,才發覺已過了一個多時辰,知道師兄此刻必然在白家山莊到處尋找自己,她趕緊把書信貼身而藏,悄悄掩了房門。卻不知,白少情這個病,正是為她而特意犯的。他喜歡云。云,變幻莫測,有不同顏色,有時純白如雪,有時紅艷如血,有時候又如美人腮,半紅半白,瞅不清底細。但他最喜歡的,卻是烏云。越沉越暗的云,他便越喜歡。誰教他喜歡黑色。黑的衣,黑的鞋,還有黑的云。白少情仰躺在堆滿茅草的牛車上,怔怔看著天上飄動的白云。離開白家已有三月,隆冬早已過去,春意盎然。而在這盎然春意里,武林中不大不小的事不斷發生。不小,是因為最近發現的尸體都是各大門派的子弟,而且都死于自家招式下,使各門派感到大大受辱。不大,是因為死的都不是宗師級人物,而是弟子小輩,功力甚淺。事情越鬧越大,連江湖四大家也無法繼續遮掩,只得宣告天下:殺人者,蝙蝠。但更可恨的是,此兇手竟變本加厲,最近一次,居然在尸身上大模大樣地標上自己的名號——九天蝙蝠。飛于九天之外的蝙蝠,黑翅招展,越過云層。而種種不利于白家的證據,也讓白家應付得焦頭爛額。幸虧白家極有江湖地位,白莫然又表示一定會給死者一個交代,才暫且壓下洶涌群情。白少情眼睛瞇起,看著蔚藍的天。三月中,他曾偷偷回過白家。白家對母親不好,但衣、食、住方面尚不刻薄,也遣了兩個粗使丫頭為看不見的娘添炭火。只為這點,讓白少信占那一回便宜便已值得。熟人知道他回去過,白家里外他早已了若指掌,何況他的輕功已經連白莫然都比不上了。蝙蝠乃飛翔之物,當然以輕功為先。牛車忽然停下。這位公子,我們得分開走了。老漢的牛車要走這條道,公子要上華山,要走那條道。多謝老丈,這是說好的車錢。從懷中掏出一串銅錢扔給老人,白少情從牛車上慢慢下來。蒼山高聳,林木茂密,一條修葺得極闊的道路通往山上,不遠的高處,還矗立著一座座雄偉的牌坊。好闊氣。無論這話中帶著贊揚還是譏諷,白少情的聲音還是溫和動聽的。他看看驅車的老漢已經全無蹤影,再幽幽瑕視四周一眼,身形忽動,如弓箭般輕靈地閃入林中。沿大道上山太過惹眼,他得避免。施展身法后一會,肋骨忽然隱隱發痛,白少情蹙眉,按著傷口屏息。傷口是新的,只要剝下外衣,便可以看見到絲綢般的光滑肌膚上,印著一個暗青掌印。白少情還記得這掌擊出時,呼延落不敢置信的眼神——剛剛還對著自己溫柔微笑的俊美青年,居然會用自己前一天才傳授給他的絕招,置他于死地。你一定想同為什么,對不對?白少情冷冷看著他,吐出一口鮮血。不愧是崆峒掌門肯將門中秘技盡傳的才俊,縱然倉促在近處受襲,臨死之際,仍能反擊一掌。假以時日,必可成江湖一流宗師。可惜,他已沒有時日。白少情自同自答:因為我不喜歡被人壓在下面。話音落時,呼延落已停止呼吸。林中百鳥歌唱,華山派巡山的門人弟子察覺不到白少情的靠近。他動若脫兔地潛入華山派中,點漆的眼靈活地轉動。要找方霓虹的住處不難,要在無人察覺下留書也不難,要方霓虹不告訴任何人,悄悄地溜出來與他相會,更是一件易事。天下有什么事,比約一個已經偷偷愛上自己的女子出來更容易?在華山僅逗留片刻,白少情便瀟灑下山。落日之后,華山腳下一處僻靜之地,香案古琴已備。白少情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個下午,而后在溪水中梳洗一番,抬頭看看天邊的紅云,轉身坐在琴前。指挑,弦顫。清冷的琴聲,似起翼鳳凰,徐徐升上天空,盤旋不去。一曲已畢,白少情神情肅穆,眉正神清。他淡淡開口:你來了?樹后露出一抹粉藍,娉婷人影站了出來。你怎么知道我來了?彈琴的人心靜,我聽到你踩斷枯枝的聲音方霓虹甜甜笑著:你的琴彈得真好。是么?白少情微笑,轉而斂了笑容,輕嘆:可惜,獨奏無伴,空添愁緒。我伴,可好?白少情眼睛一亮,亮如星芒,驚喜道:方姑娘能舞?下不能。方霓虹搖頭。方姑娘善歌?哈哈,我五音不全,師兄們一聽我唱歌就捂著耳朵作鳥獸散。亮如星芒的眼睛,黯了幾分。那……那方姑娘是在開少情玩笑了?你這人??!一身的書生酸氣,就知道跳舞唱歌。方霓虹一跺腳,露出女兒嬌態。我這么個人站在旁邊聽你彈琴,不就是伴么?常說知音難求,你已有一個知音,還不知足?對、對,方姑娘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