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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手中已經沒了那只包。這時我才意識到那只包在我們中間起了多么重要的作用。提著它是件小小的苦差使。對于我來說,為了不讓良心過于抬頭,經常需要一個重物,就是說需要一個苦差使壓蓋才是。家里的人表情坦然地把我接進家。東京到底是大啊。兩三天后,我帶上答應借給園子的書去了草野家。要說這種情況下21歲的男子為19歲的少女挑選的書,自然不用列出書名也能夠猜個差不多,自己在做大家都這么做的事,格外使我高興。園子偶爾外出說是即刻便回,我就在客廳里等起來。早春的天空陰得像一盆石灰水,雨下開來。園子多半在途中淋了雨,頭發上閃動著點點水珠走進昏暗的客廳。她聳肩似地在長沙發的昏暗的一角坐下,嘴角又露出了微笑。微暗中,紅夾克的胸部現出兩個圓形隆起。可我們的交談是那么的膽小,那么的冷場!二人單獨在一起,我倆都是第一次。我明白,在那小小旅行中的、出發的火車上的愉快對話,八九成是靠了鄰座人的饒舌和兩個年幼的meimei。今天,就連像前兩天那樣把一行情話寫在紙上交給她的勇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的心情比不久前謙虛了許多。以前的我一旦放開自己,結果倒有可能變得誠實,但那是因為我在她面前不害怕自己這樣變化。我現在難道忘記了表演?忘記了作為完全正常的人談戀愛的既定演技?是呢,不是呢?我琢磨不定,我覺得我全然不愛這新鮮的少女。雖然不愛,可我的心情卻很愉快。驟雨停了,夕陽照進室內。園子的眼睛和嘴唇光彩耀人。她的美被譯為我自己的失落,壓在我的心頭。這一來,我的痛苦之念反而虛幻了她的存在。“就連我們,”我開了口,“也不知道能活到哪天。比方說現在警報響了,也許那飛機裝載著直落我們頭頂的炸彈呢?!?/br>“那該多好!”她玩耍似地折疊著蘇格蘭花紋裙的折,說話間仰起頭來,面頰的兩側依稀可見兩道絨絨的汗毛的光澤?!斑@么著……無聲無息的飛機飛來,如果我們正這么著的時候,它把炸彈投到了我們的上方……您不覺得挺好嗎?”這是園子自己也沒有覺察到的愛的告白。“晤,……我也這么想?!?/br>我一本正經地答道。這個回答基于我多么深的愿望,園子自然無法知曉。不過,想起來,這種對活簡直滑稽至極。在和平時代,若不是相愛之后是絕不可能出現這種會話的。“死別,生離,太乏味?!睘檎谛?,我的語氣譏誚起來,“你會不會有時這樣感覺?在這個時代,分別是正常的,相會反而是奇跡?!裎覀冞@樣能交談上幾十分鐘,仔細想想,也可能是了不起的奇跡呢……”“是啊,我也是……”她有話卡住了。接著,她以認真然而愉快的神情平靜他說:“剛見一面,我們卻要馬上分開了。奶奶急著疏散,前天剛回到家就給N縣X村的伯母拍了電報。今天早晨對方來了長途電話。電報請對方找房子,回話說現在根本找不著房子,讓我們抗住在她們家,還說這樣熱熱鬧鬧的挺好。奶奶積極得很,對伯母說兩三天之內就到?!?/br>我沒能輕聲附和一句。我的心所受到的沉重的打擊,就連我自己也感到驚訝。我的錯覺——“一切都照這副樣子,會的,二人定能歡度密不可分的日月的”——原來是不知不覺間由舒暢的心情導出。在更深的意義上,這對于我是雙重的錯覺。她宣告離別的話語,告訴了我眼下幽會的枉然,揭示出這不過是眼下喜悅的假象,摧毀了以為這是天長地久之物的幼稚的錯覺。同時,我醒悟到:即使沒有離別的到來,也不會允許男人和女人的關系總停留在這種狀態的,從而也擊碎了另外一種錯覺。我痛苦地醒來。為什么不能照這樣下去呢?這個從少年時代起大概問了幾百遍的問題又一次從心中爬到我的嘴邊上來。為什么我們被課以必須破壞一切、必須改變一切、必須委一切于顛沛之中的奇怪義務呢?這種極其不快的義務難道就是世上所謂的“生”嗎?不是僅僅對于我才是義務嗎?至少可以肯定,只有我才能感覺出那義務是個沉重的負擔。“哼,你要走了……當然,即使你不走,我也要馬上走啦……”“去哪里?”“3月底4月初又要去什么工場寺營扎寨了?!?/br>“危險吧?空襲什么的?!?/br>“是的,危險?!?/br>我丟下一句自暴自棄的回答,匆匆離去。——我已經被免除了明天一天必須愛她的義務,我沉浸于悠然之中。一會兒放聲歌唱,一會兒踢飛可恨的六法全書,我好快活。這種出奇般樂天的狀態整整持續了一天。接著,孩子似的熟睡來臨。深夜的警報再次響起,打斷了我的沉睡并把聲音撒向四方。我們一家人嘟嘟囔囔地鉆進了防空壕。但什么也沒有發生,不多時就傳來了警報解除的電笛聲。在防空壕里昏昏欲睡的我,挎起鋼盔和水壺,最后一個爬上地面。昭和20年的冬天遲遲不去。雖然春天已經像豹子一樣輕步來到,但冬天仍像獸籠一樣幽暗地、頑固地攔在前面。閃閃星光中仍透出寒冰之色。我惺訟的睡眼,在裝點殘冬的常青樹的樹叢里看到了幾顆滲出暖意的星。逼人的夜間寒氣溶入我的呼吸。突然,我被一種觀念壓倒,我覺得自己愛著園子,不能和園于共同生活的世界對于我一文不值。來自心底的一個聲音說:“能忘就忘掉吧!”立時,那類似在月臺上見到園子時的、動搖我存在根基的悲哀,緊隨其后,迫不及待地涌上心頭。我坐立不寧,頓足懊惱。盡管這樣,我還是忍了一天。第三天,傍喚時分,我再次造訪園子。正房門外有一工匠模樣的男子在捆行李,衣箱在石子地上被包上了草席用粗草繩捆起。見此狀,我充滿了不安。有人在正門口出現,原來是園子的祖母。她的身后,高高堆放著已經包好只等運走的行李。正廳里繩頭碎草遍地。見她祖母俄然間神色躊躇,我決意不見園子就馬上返回。“請把這書交給園子?!?/br>說著,我像書店的小伙計一樣,遞給她兩三本言情。“多次承蒙關照,實在愧不敢當?!弊婺笡]有叫出園子的意思,只作如此寒暄?!拔覀円患颐魈煲村了。一切進展順利,沒想到可以提前出發了。這房子借給了T先生作公司的宿舍用。本來孫女們能和您認識正高興著呢,乍一分手真的有些舍不得。請來X村玩吧。一旦安頓下來,我們馬上寫信給您,請一定來玩好嗎?”社交家祖母的話,一字一板沒有什么讓人不高興的。但是,那言語如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