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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爍著,使房間變成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大盒子,房間里沒有開燈,只由墻上的畫面來照亮,一切都融解在迷離的彩光之中,一時分不清哪是實體哪是影像。目光適應了之后,主任看到這里像一個吸毒者的地下室,地上到處散落著酒瓶和煙頭,成堆的臟衣服上落滿了煙灰,像一個垃圾堆。她好不容易才從這個垃圾堆中找到了羅輯,他蜷縮在一個墻角,在畫面的背景上顯得暗黑,像一根被遺棄在那里的枯樹干。開始主任以為他睡著了,但很快發現他的雙眼木然地看著堆滿垃圾的地面,其實是什么都沒看。他眼中布滿血絲,面容憔悴,身體瘦得似乎無法支撐起自己的重量。聽到主任的招呼,他緩緩地轉過臉來,同樣緩慢地對她點點頭,這使她確信他還活著。但兩個世紀的磨難這時已經在他身上聚集起來,把他完全壓垮了。 面對著這個已經耗盡了一切的人,主任并沒有絲毫的憐憫。和那個時代的其他人一樣,她總覺得不管世界多么黑暗,總在冥冥之中的什么地方存在著終極的公正,羅輯先是證實了她的感覺。然后又無情地打碎了它,對他的失望曾令她惱羞成怒,她冷冷地宣布了會議決定。 羅輯再次緩緩點頭,然后用因嗓子發炎而嘶啞的聲音說:“我明天就走,我是該走了,如果做錯了什么事,請大家原諒?!?/br> 兩天后,主任才明白他最后那句話的真正含義。 其實羅輯打算今天晚上就走,目送居委會主任出門后,他搖晃著站起來,到臥室里找了一個旅行袋,往里面裝了幾件東西,包括從貯藏室里找出的一把短柄鐵鍬,鐵鍬柄的三角把手從旅行袋上露了出來。然后,他從地板上拾起了一件已經很臟的外套穿上,背起旅行包走出門去,任身后一屋子的信息墻繼續閃亮著。 樓道里空蕩蕩的,只是在出樓梯口時遇到一個可能是剛放學回家的孩子,那孩子用陌生而復雜的眼光盯著他看,目送他出了樓門。到外面之后,羅輯才發現仍在下著雨,但他不想回去拿傘了。他沒有去找自己的車,因為開車會引起警衛的注意。他沿著一條小路走出了小區,沒有遇到人。穿過小區外圍的防護林帶,他來到沙漠上,細雨撒在臉上,像一雙冰涼的小手在輕撫。沙漠和天空都在暮色中迷蒙一片,像國畫中的空白,羅輯想象著這空白中加上自己這個人影的畫面,這就是莊顏最后留下的那幅畫了。 他走上高速公路,等了幾分鐘后攔住了一輛車,車里是一家三口人,他們很熱情地讓他搭上了車。這一家子是返回舊城的冬眠者,孩子還小,母親也很年輕,他們三個人擠在前座上竊竊私語,那孩子不時把腦袋鉆到mama懷中,每到這時三人就一起笑起來。羅輯陶醉地看著,他聽不清他們說什么,因為車里放著音樂,是二十世紀的老歌,一路上羅輯聽了五六首,其中有和,于是他滿懷希望能聽到,這是兩個世紀前他在那個村前的大戲臺上為想象中的愛人唱過的,后來,在那個北歐的伊甸園中,在倒映著雪山的湖邊,他也和莊顏一起唱過這首歌。 這時,一輛迎面開來的車的車燈照亮了后座,孩子無意中回頭看了一眼,然后轉身盯著羅輯叫道:“呀,他好像是面壁者呀!”孩子的父母于是也都回頭看他,他只好承認自己就是羅輯。 這時,車內響起了。 車停了下來,“下去?!焙⒆拥母赣H冷冷地說,母親和孩子看他的眼光也如外面的秋雨般冰涼。 羅輯沒有動,他想聽那首歌。 “請下去?!蹦悄腥擞终f,羅輯讀出了他們目光中的話:沒有救世的能力不是你的錯,但給世界以希望后又打碎它就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惡了。 羅輯只好起身下車,他的旅行包隨后被扔了出來,車啟動時他跟著跑了幾步,想再聽聽那首歌,但還是無奈地聽著消失在冰冷的雨夜中。 這里已是舊城邊緣,過去的高層建筑群在遠方出現,黑乎乎地立在夜雨中,每幢建筑上只零星地亮著幾點燈火,像一只只孤獨的眼睛。羅輯找到一個公交車站,在避雨處等了近一個小時,才等到一輛開往他要去的方向的無人駕駛公交車。 車是半空的,坐了六七個人,看上去也都是舊城的冬眠者居民。車里的人們都不說話,默默地感覺著這秋夜的陰郁。一路上很順利,但一個多小時后還是有人認出了羅輯,于是車里的人一致要求他下車。羅輯爭辯說自己已經輸入信用點買了票,當然有權坐車。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拿出了兩枚現在已經很不常見的現金屬硬幣扔給了他,他還是被趕下了車。 “面壁者,你背把鐵鍬干什么?”車開時有人從車窗探出頭問。 “為自己挖墓?!绷_輯說,引起了車里的一陣哄笑。 沒人知道他說的是真話。 雨仍在下著,現在已經不可能再有車了,好在這里離目的地已經不遠,羅輯背起背包向前走去。走了約半小時后,他拐下公路,走上了一條小路。遠離了路燈,四周變得很黑,他從背包中取出手電照著腳下的路。路越來越難走,濕透的鞋子踏在地上咕咕作響,他在泥濘中滑倒了好幾次,身上沾滿了泥,只好把背包中的鐵鍬取出來當拐杖,前方只能看到一片雨霧,但他知道自己的大方向是沒有錯的。 在雨夜中步行了一個小時后,羅輯來到了那片墓地。墓地的一半已經被埋在沙下,另一半由于地勢較高,仍露在外面。他打著手電在一排排墓碑間尋找,略過了那些豪華的大碑,只看那些簡樸的小墓碑上的碑文。雨水在石碑上反著光,像閃動的眸子一般,羅輯看到,這些墓都是二十世紀末和二十一世紀初危機出現前建的,這些已經在時光中遠去的人們很幸運,他們在最后的時刻,肯定認為自己生存過的這個世界將永恒地存在下去。 羅輯對找到自己想找的墓碑并沒抱太大希望,但他竟很快找到了。他沒看碑文就認出了它,時間已過去了兩個世紀,這真是件很奇怪的事。也許是雨水沖洗的緣故,墓碑并沒有顯出時間的痕跡,上面“楊冬之墓”四個字像是昨天才刻上去的。葉文潔的墓就在她女兒的墓旁邊,兩個墓碑除碑文外一模一樣,葉文潔的墓碑上也是只有姓名和生卒年月,這讓羅輯想起了紅岸遺址的那塊小石碑,它們都是為了忘卻的紀念。兩塊墓碑靜靜地立在夜雨中。仿佛一直在等待著羅輯的到來。 羅輯感到很累,就在葉文潔的墓旁坐了下來,但他很快在夜雨的寒冷中顫抖起來,于是他拄著鐵鍬站了起來,在葉文潔母女的墓旁開始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