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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抬著眼睛,舉手做了個砍頭的姿勢。“畢竟夜鶯這個地方,亂說話可是會被人道毀滅的?!?/br>……甜品屋的后廚連著雜物間,從印桐的位置望過去,只能窺見狹小的單人衣柜和坐在地上的等身兔子玩偶。那是Christie的兔子,從兩年前店鋪裝修完,就坐在那個位置上了。桌上的蛋糕已經裱好了花型,訂單里的甜品也都準時送上了桌,印桐站在水池邊沖著沾滿糖粉的手,聽著客人們歡快的談話聲發了會呆,而后抬腳走回里屋的雜物間。他上班前換下的外套還搭在床尾,隨手寫下的菜單被風吹了一地。印桐繞過Christie的兔子玩偶,撿菜單的途中被地上堆的快遞盒絆了個踉蹌,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將自己扔上休息用的小床,睜著眼睛望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天花板上倒映著窗外明亮的陽光,透過窗戶的冷風中裹挾著隔壁花房誘人的馨香,中央空調盡力地烘烤著每一寸空氣,一切都充滿了生機和活力,只有他蜷在小床上,側著身,用手搭住了眼前的光亮。噩夢、幻覺和信里的內容在他腦海里擠成一團,短暫的記憶不停地循環播放,他一遍遍被迫觀看著已經發生的一切,甚至不由自主地笑彎了腰。他想著多滑稽,原來我沒有自己想的那么堅強。……“小印先生其實挺慘的?!?/br>“三年前,準確地說是兩年零十個月以前,”董天天掰著手指頭數了數,“小印先生被Christie——就是外面廣告牌上那個大明星,從廢都外的垃圾場里撿了回來?!?/br>“廢都?”安祈打斷了她的話,“迪爾利科特?”“對對對就是那個迪什么什么的,你們這幫少爺就是麻煩,叫那么長的名字做什么,那不就是個垃圾場嗎,”董天天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別打斷我說話,我說到哪了?”“垃圾場?!卑财硖嵝阉?。“對,就是那個垃圾場?!倍焯齑蛄藗€響指。“三年前,一個下著大雨的傍晚,小印先生被Christie從廢都外的垃圾場里撿了回來?!?/br>那是個糟糕的傍晚。沒有夕陽,沒有和風,刺骨的冷雨從鉛灰色的重云間落下,毫不留情地將印桐從沉睡中喚醒。二月的廢城還彌漫著寒冬的陰霾,凜冽的狂風裹夾著暴雨漫蓋視野,他看到穿著黑裙子的小姑娘一邊哭一邊拉扯著他的的手臂,細微的疼痛蓋過寒冷帶來的麻木匯入大腦,他注意到自己的半條腿還陷在垃圾堆里——膠囊狀的醫療艙被擠變了形,此刻正牢牢地壓得他動彈不得。他的大腦里一片空白,目之所及除過鉛灰色的重云,哭泣的少女,便是蔓延到天際的垃圾廢料。慘遭遺棄的生活用品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斷裂的鋼筋水泥陷進懸浮車的前蓋里,破損的機器人管家半個身體埋在瓦礫下,殘存的電量支撐著他那雙暖黃色的眼睛。雨聲轟鳴。他拍了拍小姑娘的手,在對方如喪考妣的表情中指了指腿的地方。他聽到自己說:“疼?!倍罄Щ蟮劂蹲?,認真地思考著“什么是疼”。他什么都想不起來。醒來之前,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他記得夢里微風醉人殘陽如血,他站在一扇門外,聽到半開的門扉里傳來熟悉的鋼琴聲。有人隨著琴音輕聲哼著曲子,模糊的聲音里揉著細碎的溫柔,他依稀記得那首歌的調子,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歌的名字。而后他醒了,發現現實里什么都沒有。現實與夢境截然不同,黑白灰成了這世間僅有的顏色,少女的哭聲和轟鳴的雨聲撞擊著他的太陽xue,一切都是冷冰冰的,無論是雨水,還是Christie的手。寒冷滲入四肢百骸,浸泡著他靈魂。他的記憶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睡在這,他像個被刪掉程序的機器人,大腦里空空蕩蕩一無所有。他聽到有人在哭,于是把視線移回了那個挖他出來的小姑娘身上。初春的冷雨浸透了Christie身上單薄的紗裙,她一邊哭一邊扒開壓在醫療艙上的垃圾廢料,圓潤的指甲里染滿了黑泥。她的妝花了,眼線在眼睛周圍糊成一團,黑色的薄裙濕得淌水,緊貼著她嬌小的胴體,勾勒出少女稚嫩的身形。“印桐?!?/br>她凍得青白的嘴唇不斷地重復著這兩個字。“印桐,桐桐,桐桐,對不起?!?/br>對不起。印桐的視線停留在對方巴掌大的小臉上,他用指尖碰了碰Christie破皮的掌心,學著對方的模樣唇齒開合,任由那兩個熟悉的音節擠進他荒蕪的意識,勾引出喉嚨里干澀的氣音。他問:“印桐,是我的名字嗎?”……“他什么都記不得了,”董天天聳聳肩,“根據監察同事的復述:‘A3206出土時宛若智齡兒童,大明星Christie當場崩潰,哭得如喪考妣?!?/br>“也難怪,聽說科學院那幫人都傻眼了,好不容易搶先一步把實驗品A3206翻出來,結果人家自主格盤了。辛苦奮斗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這事誰攤上誰崩潰?!?/br>“不過Christie業務也夠熟練的,她都慘成那德行了,還能把小印先生從廢都弄回中央城?!倍焯靽K了兩聲,“科學院前前后后派了三撥人,沒從小印先生身上撈著半點好處。那時候Christie可沒現在這么紅,院里那幫家伙一撤資相當于掰折了她兩條腿,小姑娘一夜之間資產負債,差點被送進局子里思想改造?!?/br>“她那個經紀人確實是個有本事的,拉著一個未成年帶著一個拖油瓶,還能把Christie捧成大明星?!?/br>董天天垂了眸子,藏在袖子里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圍巾上的流蘇:“不過好日子也沒過多久,小印先生被接回中央城沒幾個月,就出事了?!?/br>“聽說是精神方面出了點毛病,毫無預兆,就瘋了?!?/br>她暗地里瞟了眼安祈。金發的年輕人依舊在笑,神色淡淡的也沒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就像是在聽故事,絲毫不在意故事的主人公曾經過得多么顛沛流離。于是董天天撇了撇嘴,接著說下去。“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她搖頭嘆了口氣,“你知道的,夜鶯里條條框框特別多,我問了挺多人,才知道當年小印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br>她抖著袖子伸出食指,指向自己那雙忽閃的桃花眼:“聽說是眼前會出現幻覺,不光是認不清人,連看到的東西都跟咱們正常人不大一樣?!?/br>“哪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