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琛眼疾手快，三兩步邁過來，伸手便穩穩地把他接住。

……謝謝。珉玦兒被秦琛輕輕放下落地，伸手擦了擦臉上的灰，卻沒發現自己順手擦去了右眼角下遮蓋淚痣的粉末。

秦琛看他的眼神突然帶了些驚奇。

珉玦兒想了想，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發現這個人為人穩重，性格親和，而且口風很密，說不定能幫到自己，便冒險開口道：其實我不叫墨桐，我的真名是珉玦兒，是王府里的世子，我被蕭家綁架了。

珉玦兒……？秦琛聽了這名字，神色更詭異了起來，珉玦兒心想這一般人聽到此話當然不可能馬上相信，正心急著要說些什么來說服他，卻聽他突然開口問道：你是不是上一年逃跑出王府，然后把一個玉佩給了路邊的乞兒？

……是啊。珉玦兒自顧自地說著，順口回應了一句，并沒有理會他的打岔，趕緊補充到，我已經被綁架好些日子了，王爺一定很擔心，我想逃回王府去，你能幫我嗎？

……好。秦琛稍作猶豫，很快便點頭答應，而后又伸手抹了抹珉玦兒臉上的灰，這顆淚痣，先擋好。

……嗯？哦。這人真的很像管事爺爺……珉玦兒癟了癟嘴沒多想，聽到秦琛答應幫他，欣喜道，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番外二（伍）

【6】

珉玦兒說著就要繼續往墻上爬去。

秦琛忍了忍笑，伸出雙手把嬌小的人兒抱了下來道：不用爬墻，我們走前門。

前門有私塾的守衛啊……珉玦兒掙扎了幾下，還是抵不過被放到了地上。

我們是書童，替主子外出辦事天經地義的，守衛為何不放行？秦琛看著這小人兒折騰感覺甚是有趣，況且這私塾與王府相距甚遠，你即便是順利爬墻出去了，要如何到王府去？走個幾天？

……嘖，那剛剛那么辛苦爬墻是為了啥……珉玦兒捂臉。

果然，秦琛帶著他出示了范家書童的令牌，便成功地領了馬夫，驅著范家的馬車下了山。馬車順著田埂一路從郊外駛回城中，在距離王府還有不到一里路的一家客棧停了下來。

秦琛掏出手帕給珉玦兒擋了臉，而后扶著他下了車。珉玦兒有些不解，剛想問為何不直接開到王府去，卻被秦琛的眼神制止住了。

我們去市集為少爺們采購墨寶，你現在這個客棧里休憩，待我們回來吧。秦琛向馬夫客客氣氣地說完，掏出一些碎銀交給了對方，馬夫點點頭，高興地領著馬進了客棧后門。

珉玦兒才明白過來秦琛是不想讓馬夫知道自己的事，心想帶此人來真是帶對了。

走吧，這邊！珉玦兒歸家心切，拉著秦琛就要往主道走去，不料卻被秦琛拉住了。

稍等。秦琛語氣溫和，手里的動作卻很是強硬，似是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我先帶你看一個東西。話落便不由分說地拉著珉玦兒，在昏暗復雜的巷道里四處穿行。

再來到光亮處時，珉玦兒發現他領著自己來到了集市布告欄旁。

這是干嘛？珉玦兒問。

你看布告欄上那個通緝令。

珉玦兒把注意力放在了貼在布告欄上，上頭有一頁已經被日頭曬得有些泛黃的紙上，通緝令幾個字鮮紅奪目，上面的文字珉玦兒大多不認識，卻能很清晰地辨認出文字底下那一個人臉畫像。

稚童圓臉，大眼小嘴，右眼角邊一顆淚痣，分外刺眼。

【7】

珉玦兒背對著秦琛一言不發，臉上看不見表情，抓著秦琛的手卻開始發抖。

還去……王府嗎？秦琛有些不忍，輕聲問道。

……去。珉玦兒停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回答。

……好。秦琛用力把人拉回暗巷之中，扶著珉玦兒的肩讓他直視自己的雙眼，現在估計只有前門有侍衛守著，里頭應該已經都空了。待會兒我們從王府后門進去，你不要喧嘩，不要亂走……看過了我們就……

秦琛說著，突然看到對方一臉將哭未哭的表情，立馬收住了聲，硬生生把那句看過了我們就回書塾咽了下去。

……走吧。

【8】

結果證明秦琛是過分謹慎了。王府前后已經完全丟空，除了一層又一層的封條，并無侍衛把手。兩人很輕易便走了進去。

王府的后院一片狼藉，瓷器的碎片和木屑鋪滿了地，池塘已經干涸，花壇上也是全然枯萎的殘木。院子一角的涼亭地上還有些許食物的殘渣，估計是附近的乞兒闖進來覓食留下的。

珉玦兒顯然是沒把秦琛剛才說的不許亂跑聽進去，一走進王府便撒開了秦琛的手，一間一間房子地闖進去，像是急切地想要找到一個活人。

秦琛卻有些驚訝地發現，即便是此情況下，珉玦兒都沒有發聲呼喊，也許是真的被通緝令給嚇到了。

秦琛看著滿目蕭條，心中很是不忍。卻還是耐心地站在院子中央，等著珉玦兒親眼去確認王府已被滅門的事實。

過了大約兩柱香的時間，珉玦兒才終于步履蹣跚地回到了院子，看到秦琛站著，臉上擠出了些笑容——似乎因為找到第一個活人而有些開心的笑容。

秦琛看著卻感覺那個笑容凄冷地有些可怕。

……那個池塘，珉玦兒一步一步朝秦琛走來，伸手指了指干涸的池子，王妃jiejie在里頭養了十幾條錦鯉。夏天荷葉長盛了，蓋住了池面，便不時能在縫隙里看到它們仰頭出來呼吸，嘴巴一張一合的，甚是可愛。

墨桐公子……秦琛在他的臉上沒有看到眼淚，卻感覺他比哭了更難受。

那個涼亭，珉玦兒充耳不聞，伸手指了另一個方向，王爺會帶著我在那兒下棋，上一次我們的棋下了一半，突然有人來了急信，王爺便讓棋局先停著，保留原樣留著下次再繼續。我本來正處劣勢，趁他走開偷偷動了一個子，還想著下次保不齊就能贏了，結果卻一直沒有等到下次。

……秦琛走了兩步，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想了想又輕聲喚道，珉玦兒……

這個花壇，珉玦兒摸了摸身側頹枯的花壇，管事的爺爺悉心栽了一月，才把那名貴的蘭花給盤活了，剛冒了些花蕾。爺爺說再過一月便能看到一串一串的各色蘭花，就像撒了不同顏色的蜜汁的冰糖葫蘆一樣，甜美誘人。

秦琛聽不下去了，大步邁了過去，把人抱在懷里，伸手把他的臉埋在自己胸前：……哭吧。

我為什么要哭？珉玦兒從他的懷里抬起頭，眼角的灰又被蹭掉了，露出的痣宛如干結在臉上的淚，你是不是把我帶錯地方了？池塘、涼亭、花壇，都沒有我熟悉的東西啊。更不用說人了……

玌親王府已被滿門抄斬，府邸也已經被查封，所有物品皆已沒收。秦琛用力抱住了他，不忍看著他還帶有希冀的雙眼，再次把他的臉用力按到自己胸前。